「李齊學長,你不歡迎我就直說好了。」
「我怎麼會不歡迎妳呢?學妹。」李齊挑眉,唇角噙著懶洋洋的笑,整個人往後一靠,雙手枕在腦後,對自己赤裸著上身躺在床上非常自在。「說起來,我還要謝謝妳的早餐呢!」
他的道謝不但一點誠意也沒有,楊盼盼還覺得他話裡的每個字都語帶玄機。
老實說,要不是看在高烈的份上,她才不會連他的早餐也一起做呢!
她一點也不喜歡李齊,每次跟李齊交手,她總是居下風。她討厭極了他對她微笑的樣子,有一點慵懶、一點惡作劇,壞壞的、嘲弄的,好像看不起她似。
「學妹,」李齊想下床盥洗跟小解,但楊盼盼一直杵在浴室門口。「可不可以請妳先離開房間一下,我衣衫不整,怕會冒犯到妳。」
「請別顧慮我,我不介意的,早就看慣了。」楊盼盼故作不以為然的說。她覷了幾眼李齊打著赤膊的上身,雖然單薄了點,但泛著淡淡褐色的膚色,使他不同於繫上一些像白斬雞的男生。
「妳說的喔。」李齊的唇邊立刻浮起一抹狡猾的笑意。
楊盼盼抬起下巴,神情好像在說--放馬過來吧!
於是,李齊翻開被單--
一陣尖銳的叫聲快要把屋頂掀翻了,楊盼盼花容失色的奪門而出。
「哈哈哈……」李齊惡意的笑聲從房裡傳了出來。
「暴露狂、暴露狂、暴露狂……」
楊盼盼撫著心房,口中喃喃地念著,她背靠著大門,慢慢的滑坐在地上。
李齊他竟然、竟然……只穿了條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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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亞南很認真,一有時間就勤跑社辦整理數據、更新登山社網頁。
她在這裡找到了歸屬感。
小小的社辦堆滿了公共設備,不管什麼時間,社辦總是人來人往,非常熱鬧,且充滿笑語。
李齊給了她一迭未歸檔整理的資料,大部份都是登山社日誌與照片。
她在整理的過程中,從裡頭讀到了很多關於登山社的創立歷史與發展的過程,及幾屆學長、學姐們一些分享的經驗。
幾個工作天下來,經由登山日誌、訊刊、網頁,一路密集地看下來,楊亞南就像天龍八部裡的王語嫣,對所有登山路線如數家珍,但卻只有爬過陽明山的經驗。
裡頭,也有高烈寫的文章,因為他是前任社長,所以幾乎每一期的訊刊都有他的文章。其中細膩的記錄了他登山的經驗、遇見的趣事、還有事後檢討,更不忘提對山林保育的觀感,內容活潑而生動,從字裡行間可以完全感受到他對山的喜愛。
楊亞南常常會因為太專注於讀高烈的文章而忘了打字,有時甚至會忘情的笑出來,這時,坐在她身後的李齊學長就會對她投來奇怪的眼光。
整理登山社活動照片時,她發現了很多高烈的照片,他總是跟一群人嘻嘻鬧鬧的拍照,照片中的他充滿自信、笑容明亮而奔放。雖然現在的高烈也常笑,但感覺好像被雲遮去一半的太陽,有點陰暗。
有好幾張照片,高烈都是跟同一個女孩合照,其中有一張是他們倆相視而笑的照片,兩人的眸底間有股默契與情感。
楊亞南翻到照片背後,上頭寫著一行字:高烈與歐陽柔,攝於合歡山。
原來她就是歐陽柔!
楊亞南微訝,之前聽高烈談過歐陽柔,所以在她的腦海裡,已經把歐陽柔塑造成有著長髮、慧黠、大眼睛的漂亮女孩。但--照片裡的歐陽柔非常平凡,一對小眼睛,雙頰都是雀斑,一笑起來眼睛就瞇成了一條縫,身材有點豐滿,個子矮小,跟姊姊的纖細亮麗比起來,歐陽柔就像擦肩而過的路人,你一點也不會注意到她。
高烈竟然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孩?!
不!她怎麼可以憑外貌去評價一個人呢?楊亞南隨即自責起來,暗罵自己怎能如此膚淺,既然能吸引高烈,就代表歐陽柔一定有她特別的地方。
終於有一張是高烈的獨照,他沒有看鏡頭,大概是被人偷偷拍攝的,他單腳踩在一塊大石頭上,一手扠腰,頗有笑傲江湖的豪情,眼睛望著遠方,眉宇之間有一種滿足與掩不住的得意,好像完成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呵……」楊亞南不小心笑出聲。照片中的高烈一點也帥不到哪裡去,他像在爛泥裡打過滾,臉上髒髒的,眸子裡有著明顯的倦意,身上的衣服還沾著泥巴;但他整個人散發著光芒,有一種很強烈的存在感,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任何時候的高烈,都有一種吸引人的魅力,難怪姊姊會這麼喜歡他,她心裡如此想。
她伸手撫觸照片中的高烈,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手忽然像被燙到似,她趕緊縮回手。
她在做什麼呀?忽覺自己的行為像是男生在看寫真集一樣,有一種隱晦的曖昧。
李齊這時候剛好走進社辦,她明明沒做什麼壞事,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緊張,她慌張的把照片藏到口袋裡,然後匆忙地抓過一個檔案夾,故作忙碌樣。
李齊跟她打了聲招呼就坐到她身後的計算機前,打開計算機,準備回答網站上的留言,順便瀏覽其它網頁內容。看到一半時,他發現網頁已經更新了,楊亞南細心的根據日期,把登山日誌、心情札記整理得很完整,照片也都掃瞄好放上去了。
「小南學妹,妳滿厲害的嘛,網頁整理得很好喔!」他讚賞的說。
「是嗎?」太好了,終於有幫上忙,楊亞南鬆了一口氣。
「那以後這個工作就交給妳負責了。」
「都交給我吧。」楊亞南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李齊說完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這張紙已經塞在抽屜一個多月了。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裡頭的內容,然後折成飛機,丟射出去,結果落在一個社員的腳邊。「嘿,小胖,射回來。」他對那人說,那人就撿起來丟回給他。李齊射了幾次,大家因為習慣他愛鬧的個性,也都會把紙飛機射還給他。
最後,紙飛機落到楊亞南的桌上,她撿起來轉身想要還給李齊。
「不用了,把上頭的東西也key進計算機吧。」
「喔。」楊亞南應了一聲,將紙飛機攤開,那是另一篇登山日誌,作者是高烈。
楊亞南一邊默念文章內容,一邊打字。
七月二十日,與歐陽柔由台北車站出發,下午六點到水裡,夜宿水裡車站。
七月二十一日,早上六點,由水裡坐上第一公車往東埔,一路很順利。下車之後便往村子裡走,一直到東埔一鄰,最後搭上便車,往沙裡仙溪林道出發。到達後,沿林道出發,林道上植物很茂密,行進速度緩慢。中午十二點多,發現西峰北稜有探勘留下的路標,隨即向左下切,來到溪谷,在此打發午餐。下午t點半開始上朔,水流不急,但深及大腿。兩點半上切找林道,發現溪谷附近沒有林道的蹤跡,於是再度下至溪谷。下午四點開始下朔,下午五點半,在一匯流口紮營……
打著打著,楊亞南突然意會,這篇日誌其實是今年七月高烈與歐陽柔去沙裡仙溪溯溪的整個記錄,她不由得停下正在敲打鍵盤的手,專注的往下看,愈看,心愈沉。尤其是第九天,也就是歐陽柔遇難的那天--七月二十九日,高烈以冷靜的筆觸,壓抑自己悲傷的情緒,真實的記錄當天發生的一切事情,看到這裡,她已經快要止不住眼淚。
「學長,」她問李齊,連頭都沒回。「這張還有其它檔案,我可不可以帶回家做。」她拚命忍住眼淚,實在無法再待在這裡工作。
「好呀。」李齊沒發現她的異樣。
得到同意,楊亞南把東西往背包一塞,匆匆跑出社辦,跑到一半,她遇到了徐愛羅。
「對不起,愛羅,我今天有事。」徐愛羅才正要舉起手跟她打招呼,楊亞南便丟下一句話,匆匆從她身邊走過。
「亞南今天是怎麼了?」徐愛羅只來得及目送她的背影。
一回到家,楊亞南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把那張紙翻出來,從頭再看一次。
事後檢討部份,高烈以嚴苛的字語抨擊、責備自己沒有做好周全的準備與計劃,才會喪失因應突然事故的能力,最後以辭掉社長來以示負責。
建議:沙裡仙溪兩岸陡峭,只要一下雨暴漲速度極快,請務必慎選溯溪時間。我沉重的呼籲,希望歐楊柔是最後一個,大家都要引以為戒,不要再讓悲劇發生。
看到這裡,楊亞南已經淚流滿腮,她的心像破了一個大洞。
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寫這篇日誌呢?
悲慟?懺悔?還是怨恨呢?
他怎麼做得到呢?
為什麼他要寫這篇日誌折磨自己,是想提醒自己嗎?
最讓楊亞南覺得難以承受的是,當她與爸爸、姊姊愉悅的地唱著生日快樂歌時,高烈卻是痛失愛人,獨自承受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