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準時間?你本來就沒打算要從頭到尾參加這個活動?那你叫我來幹嘛!」一把火從心底燃起。
「妳不喜歡這樣的宗教氣氛嗎?這裡的教友都很不錯,妳待久一點就可以交到不錯的朋友,他們可以給妳正向的力量,妳才不會老鑽牛角尖。」
「你就算要替別人找救贖,自己也該投入一點吧?你這個教徒都不參加,憑什麼叫我來?」她盤起雙臂,仰視身材頑長的他。
「我沒跟妳說我是教徒啊!」他也學她交抱雙臂。「我的母親曾是這裡的老教友,這樣算是有連帶關係嗎?」
她大眼一睜,所有的慵懶都消失無蹤,而那張在現代來說稱得上有型的豐唇微張,瞪了他老半天講不出半句話來。半晌,終於低下頭去打開背包,拿出藍色大鈔塞進他大衣口袋裡。
「算你行!錢還你,證件可以給我了吧?」
他將錢從口袋拿出,拉過她的手,放在她掌心。
「妳既然沒有食言,真的來了,錢就不必還了。」他還是那個溫柔的笑,但看在她眼裡卻極為刺眼。
「不要是吧?那我就不客氣了,這可以讓我和小鬼吃上兩個禮拜呢。那就在此別過,不必說再見了。」她轉頭就走。
「妳的證件!」他揚揚手上的學生證。
她回過頭,也不看他,隨手一抄就放進背包裡。
「妳真的不再進去了?」他指指教堂。
她歪著頭看他。「這醫師,下次替別人拉業績時要先瞧瞧她信什麼教,我是拜媽祖的,你就別這麼瞎熱心了吧!」
「我只是想和妳多聊聊,妳信什麼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打起精神別再傷害自己,人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快樂一點!」他誠心地說。
「你今天晚上去了哪裡?和誰?」她沒頭沒腦地突然冒出一句。
他有些錯愕,頓了兩秒,還是坦言,「和我女朋友到晶華酒店吃飯。」
「站在你的位置上,說任何話都是容易的。如果我像你一樣,吃、穿不用愁;閒來無事到大飯店陪女友燭光晚餐;平時受人仰慕,偶爾救到不知死活的傢伙,還可以像個救世主一樣說些樂觀向上的心靈雞湯小語--言醫師,我也想要開開心心地什麼都不管,但是我家裡還有個小鬼等著我回去弄他上床睡覺;睡前我還得算一算下個月的伙食費夠不夠?下學期我能不能順利畢業?我該去哪裡找個薪水多一點的兼差來養家活口?我有時間在這裡聽你說教,還不如早點回去把小鬼接回家省點保母費!」她喘了一口氣,抿著唇不再看他。
他靜默著,注意到她睫毛上閃著一點淚光。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讓妳在外面待久了些,我送妳回去吧。」他柔聲道。
「不用了,捷運很方便。」發了頓牢騷的她聲音有些低弱。
「看在我救過妳的份上,這個要求不過份吧?」
她看了一下手錶,八點半,也好,起碼下車不必再走一段路。
她點點頭,跟著他步行過天橋到對面停車場取車。
隔著一段距離,他按下了遙控鎖,她看見了那輛白色奧迪車閃著車後燈。
上了車,她看了眼車內配備--她同學的父親也有一部同款的車,這輛車的價值足以讓她舒舒服服的等著畢業。
「妳家裡真的有個孩子?」他轉動方向盤,狀似不經意的問。
「我也希望是假的,不過上天不想看我快活,塞了個小鬼給我,我又不能抗議,只能照單全收。」她歎了口氣。
他不可思議的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不像在撒謊。
「他父親呢?」他小心翼翼的問。
「三個月前升天了。」她偏過臉面向窗外。
她那天果真不是想自殺,她到底經歷過什麼事?看她的身材實在不像有過孩子,而且還在唸書的她有何能耐扶養一個孩子?
「妳父母不能幫忙嗎?」
「就是因為他們連自己都幫不了,我才會過得這麼累。」
她才二十一歲,當未婚媽媽嫌早了些吧!他想起那天在捷運列車上看到的她,不是頹唐,而是因生活的折磨所顯出的疲累。
「妳現在在哪裡兼差?」
她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名片,放在他扶手下的置物格裡。
「我在這家咖啡廳工作,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一點,不用來捧場了,大老遠來喝一杯咖啡沒什麼意義,反正我也可能不做了。」
「為什麼?」
「錢太少了,小鬼晚上的保母費都快不夠了。」
車子駛進巷口,她指著其中的一棟樓房,「就是那棟,我住六樓。」
他發現這裡的住宅環境品質並不差,算中上階層,走到捷運站大概要十幾分鐘路程。
「謝謝你,我上去了。」她向他揮揮手。
「我們算是朋友吧?」他將頭探出車窗外,「有我幫得上忙的儘管說,別客氣!」他拿了張名片,背後書寫了手機號碼,然後遞給她。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看了一會兒。
「很少有人會喜歡和麻煩作朋友的!再見,言醫師。」她頭也不回的奔上樓。
他僵坐著不動,忽然覺得晚上那頓耶誕晚餐的愉悅逐漸淡去。
第二章
這家咖啡館座落在靜巷裡,並不十分好找,加上外觀又不顯眼,言若水只好將車停在大馬路邊,走進巷子步行十幾分鐘才找到。
他其實不應該來的,昨天才和女友陳馨有了不愉快,按照往例,他只要在兩天內出現在她的辦公室,獻上一束她鍾愛的紫玫瑰,嬌嬈的陳馨一定會立即露出甜笑,釋盡前嫌;但接連幾天醫院的工作忙碌,加上他前天主刀的病人因併發症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他絲毫提不起勁做這些事。
離開醫院,沿著捷運的路線開著車,在一處紅燈前停住,他右手摸索著扶手下方置物格裡的零錢,準備買瓶礦泉水解渴,結果連帶地將那張沈彤留下的名片夾帶了出來,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思索,車子已開下高架橋,彎進最靠近那家咖啡館的主要道路。
這裡離她就讀的大學很近,也許因為地緣因素她才選擇在這裡工作。
推開那扇棕色木門,暸亮的女聲迎面而來。
「歡迎光臨!」
他微訝,那不是他預期的聲音,但站在吧檯內正低頭忙著的的確就是沈彤,原來她也可以有這麼清朗的音色。
她今天將那頭波浪長髮紮成兩束髮辮垂在胸前,穿了件綠色緊身毛衣,他頭一次注意到那張瘦削的小臉之下,有個曲線分明的軀體。
「妳看起來氣色好多了!」他站在吧檯前。
她抬起頭來,顯然很驚訝。
「是啊,期末考還沒到,暫時不必熬夜。」她友善的笑著。「想喝點什麼嗎?」她將menu推到他面前。
他發現,前兩次見面少有笑意的她,一笑起來,彎起的豐潤的唇有種媚態,但搭配著無邪的大眼和圓巧的鼻頭,卻形成一種特別的風情。
「拿鐵。」他在她前方的高腳椅上坐下。
她低垂著頭調製著他要的咖啡,半天沒聽到他說話,抬起眼,才發現他在垂視她,溫和的眼眸中帶著凝思。
她不以為忤,好奇地問:「你今天看起來比較累,病人比較多嗎?」
他輕笑著搖頭,但她的慧心帶給他一陣暖意,陳馨是不管這些的。
她突然轉身從壁櫃中拿了盒食材下來,背對著他在處理東西,不一會兒,她回過頭,端了一壺熱茶和茶杯放在他面前,笑道:「咖啡別喝了,這是養生茶,比較不傷身,我請你。」
沒有等他反應,她拿了menu繞過吧檯,走到新進來的客人桌旁,向客人解說著餐點的特色。
她下半身是件黑色長窄裙、黑色短靴,身形雖不若陳馨豐腴突出,但纖巧有致,有種不張揚的美感。
意識到自己竟然在作比較,他中止了思緒,調回視線,啜了一口茶。
回到吧檯內,她將menu交給廚房,自己則開始做色拉部份的前菜。
「家裡還好嗎?」
「嗯。」她點點頭,似乎不欲展開話題。
「生活--有困難嗎?」
「暫時沒有。」她微蹙眉頭,抬頭看了他一眼。「謝謝。」
「謝什麼?妳根本沒向我開口,我什麼忙也沒幫上。」他笑。
「有的人連問都不問的。」她聳聳肩,那似乎是她的習慣動作,一種對生活無耐的承受姿態。「哪天我向你開口,你別跑就行了。」
他發出一串朗笑。「如果是錢,那不是問題;如果是感情,妳就得自已幫自己了。」他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
她傾著頭,咬著下唇。「我想開了,男生都是差不多的吧!交往了兩年,就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竟在我最倒霉的時候提分手;可笑的是,搞了半天,原來他早就和我們繫上的系花來往半年了,理由還是--」她突然噤口,低下頭繼續忙手上的東西。
「是為了妳家的小鬼?」他忍不住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