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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謝璃

  她頹然地垂下雙臂,吐出一口氣道:「我沒有生氣,我不是你的什麼人,你本來就不必為我留下,你聽好--」她再次掃了週遭一遍,低聲而清楚的宣示,「就當作隨處可見的一夜情,不准再提了!」

  他不解的望著她,她的反應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的表現告訴他,她並不希望與他有太深入的牽扯,但是他沒有忘記,她懇求他留下時,那深切渴盼的神情:在激越的高峰裡,她一遍遍喚著他的名字,這些對她而言,當真一點意義都沒有?

  還是,他不該是那個最清醒的人?一切本該隨風而逝?

  她轉過身,將烤好的鬆餅放進盤子裡,走出吧檯端到客人桌上。

  他將錢放在吧檯上,等她回來。

  「我不知道妳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妳我真正的想法,我跟妳不是一夜情,我希望日後的夜晚都能夠看見妳,除非妳親口告訴我,妳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靠近她,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音量平穩的說著。

  她全身一震,看著手上裝著殘羹剩餚的餐盤,脖子膠著在下垂的角度,撐不起頭看他。

  直到他的腳步聲遠離,她像被抽離了僅有的對抗勇氣,斜靠在牆上。

  老天再次開了她一個玩笑,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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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水認真聆聽完幾位主治醫師對幾個病患治療方式的爭議後,點點頭,站在會議室前方,面對著各級醫生,審慎仔細地給予幾點建議後,才宣佈結束冗長的討論會,然後慢慢踱步回辦公室。

  迎接他的是,坐在他座位上正帶著甜笑看著他的陳馨。

  「對不起,昨天和客戶開了一整天會議,挑了幾個模特兒試鏡,搞到很晚,忘了回你電話,不生氣吧?」

  「是妳不生氣才是,我昨天才回了妳一通電話。」他將病歷放回桌上。

  「到餐廳去吃飯吧,我餓了。」她挽起他的手臂,輕啄一下他的唇。

  他淡然的笑著,應了一聲。

  在員工餐廳裡,陳馨似乎真的餓了,認真地一口接一口地吃著菜;他反而吃了一口後,就放下筷子,看著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走動著。

  「你瞧,我們要好好吃一頓飯總是很難,不是你遷就我,就是我遷就你。」陳馨喝了一口湯,他笑而不語。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能住在一起,無論再晚,都見得到對方。」她露出嬌俏的笑。

  「妳想同居?」她特地來此告知他這個決定?

  「不,我想結婚。」她貌如往常卻語出驚人。

  他一僵,笑容從他臉上迅速斂去。

  「你不願意?」她也怔住,他的反應絕非她所樂見,她原本以為他會狂喜不已,最起碼,不該如臨大敵般的看著她。

  「妳確定妳想這麼做?」發現自己不當的失態,他擠出一個無欣喜之意的笑容。

  「你怎麼了?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我們的事?」她敏感的看進他眸底,那裡閃爍著陌生又遙遠的思緒,她雖穿著凱思米羊毛衫,背脊卻無端涼了起來。

  「想過。」他點頭。

  她乍聞又喜上眉梢,搭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如果你覺得太快,我們可以先訂婚,等你適應了新職位,我們再找個時間--」

  「馨馨!」他將手緩緩抽離她軟綿的手掌,那是多麼不同於另一雙堅韌的柔荑。

  靠著椅背,他用平靜悠遠的語調道:「妳瞭解我嗎?」

  她微愣不解地問:「什麼意思?我們認識三年了,為什麼這樣問我?」

  他垂下濃密的睫毛,沉吟了一會,對她而言,卻彷彿是過了一個世紀。

  他定定的看著她,像個陌生人般的啟口:「我認識了別人。」

  「……然後呢?」她握緊了發冷的手指。

  「我想,我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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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彤指尖劃過有著塞納-馬恩省河畔圖岸的咖啡杯緣,順著杯耳滑至杯底,經過唇畔可能逗留過的地方,她停擱了一下,數次後,發覺自己的動作太驚人,她迅速將咖啡杯、盤放妥在隱密的角落裡,拿起鑰匙、抓起外套,關了店內外的各式照明燈,按下電動鐵卷門按鍵,快速奔向黑夜裡。

  走不到三步遠,她的手肘驀地被猛烈掣住,她一驚,甩動外套朝力道來源揮去,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斜後方響起。「沈彤,是我,我送妳回去。」

  她愕然的看著那張俊秀的臉,心情霎時飛昇又墜地,她回過臉,默然地往前走。

  他追上去,長指與她的手指交握,她掙扎了一下,他穩穩傳出的力道和溫度,留住了她漸長粗繭的手指。

  他沒有多說半句,將她帶到車邊,替她開了車門。

  她猶豫了一下,敵不過他眼裡散發的強大意念,還是坐進車內。

  車裡隱隱漾著他的氣息,像在夢境裡所依偎的懷抱的味道,她克制住了想靠向他尋覓那股令人留戀的氣息的衝動。

  她沒有等到他說任何話語,他抓穩方向盤,彷彿此刻唯一需要專注的事是看清路況,然後安全的將她送回家。

  即使是沉默著,她也未覺不安,在同一個空氣中靜靜地、不被發覺地感受對方,語言會打破她之前自定的那條線,她需要保持平衡,縱使平衡早已在那夜破壞了。

  下了車,她沒有道別,沒有回首,拿出鑰匙開門。

  「沈彤。」他從背後伸手緊緊攬住她,像要把她嵌進懷裡,她一下子便被那股氣息圍攏,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正在耽溺,他便驟然放開她,回到車內,發動引擎,離去。

  她扶著大門,放鬆了方才屏住的呼吸,大口喘著氣。

  第二天,他同一個時間在店門口等待,見到她,執起她的手,不說一句話,相同的上車,下車,在她轉身進家門前,出其不意地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擁抱,再放手離去。

  第三天、第四天,他重複著相同的儀式,她始終沒有等到他說一句話,只有他溫暖如海灣的擁抱裡,不言而喻的傳達了他的情意。

  深夜時刻,躺在他曾經與她交纏一整夜的單人床上,他的氣味彷彿沒有散去過,一絲一縷的滲進她的睡夢裡,直到天亮。她揉著惺忪的眼,總覺得轉身就可以見到他帶著笑的睡容,就像他不曾離去。

  第五天,他沒有來,她刻意在門口等了二十分鐘,直到耐不住寒意,她才轉身離開。

  第六天,他依舊沒來,她等了十分鐘,下起細雨來了,她毅然提步離去,只是頻頻回首。

  第七天,清晨睜開眼的剎那,她忍不住坐起,赤著腳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涼意竄進腳心,直達胸口,她清醒了--從她的美夢裡。

  那一晚,她不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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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水從辦公室步向電梯,身後有焦急的小碎步直往他奔來,他停住了步伐,因為李帆喚住了他。「言醫師,言醫師,等等!」

  他回頭,拍拍她的肩。「別急,怎麼了?」看見她因奔跑而紅通通的臉蛋,不禁笑了出來。

  她喘了口氣,笑道:「差點趕不上!我知道你待會還有會要開,所以想先把這交給你。」她遞給他一個裝了東西的白色信封,有點鼓鼓的。

  「一個鐘頭前,有位沈小姐送來的,她要我親自交給你,我記得她,她是你上次在捷運站救回的那個病患。」她熱心的說著。

  他很快的撕開密封的信封,裡面是一迭千元大鈔和一小張白色便箋。

  他拿出那張紙,上頭只有短短的六個字--

  一切到此為止

  他抬起頭,怔怔的看著李帆,她正要開口問為什麼那張不起眼的便箋可以令他瞬間變色時,電梯門卻開了。

  他倒退進入電梯間,向她頷首。「謝謝妳。」

  他仔細數了一遍鈔票,三十張,不多不少,他的心蕩到了谷底。

  她真的以為,一切都可以到此為止?

  他走出電梯,口袋中的手機響了,他取出接聽。

  「若水,是我,晚上我想見你一面。」是陳馨。

  他沉默了一下,「晚上我還有點事,改天吧。」

  「若水,三年的感情,不能讓你撥一個空檔給我嗎?你就這麼急著和我一刀兩斷?我沒有權利知道一切嗎?」陳馨罕有的哀求著。

  「……」他遲疑了一下。「晚上我過去找妳。」

  「我等你!」

  他合上手機,頭一次感到無法控制的焦慮感,即使在醫師資格考試前夕,他也不曾如此擔憂過,那是一種無以名狀的失落,只有在十七歲那年母親去逝當晚,他曾經歷過相同的情緒。他一向對想要的東西掌握甚深,唯獨造物主與愛情,是他無法理解的範疇。

  他深愛母親。他有張酷似母親的臉,和父親一樣碩長的身材。母親與父親的婚姻締結始於家族利益,他那美麗又多愁善感的母親卻極度深愛父親,偏偏霸氣且冷酷的父親從不曾在愛情上多施捨一些時間給母親,他多半流連在外頭一個接一個的溫柔鄉里,母親所期盼的愛憐始終未能得到。長年的抑鬱摧毀了她的身體,她痛苦的拖了一年,臨終那晚,他與唯一的手足瘋狂的尋找父親,在母親溘然長逝的前一秒,言慶余始終沒有回到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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