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點話來講好了……以免尷尬。「那個……這個地方還不賴吧?」
「還不賴?」他幾乎從鼻間噴出氣來。
「這裡一個月房租才五千,我和我室友一人一半,一個月才二千五,天啊,在台北市能夠租到二房一廳一廚而且才二千五的房子,你不覺得我很幸運嗎?」她試著找些話題同他講。她想他或許是太熱了,熱到說不出話來。
「這不叫房子,這叫廢墟!」這樣的房子她居然住得下去?他瞪著她。「你寧可住在這種破舊的屋子裡,也不願意……等等,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你有室友?男的還是女的?」他怒意騰騰地看向她。
「廢、廢話……當然是女的啊……你瞪我幹嘛?我又沒欠你錢……
我只是拿了你一兩包水泥而已……你做人不要太小器……」她將屁股挪往旁邊一點,被他瞪視的臉沒由來地感到很心虛,順手拿起桌上的茶,低頭小心翼翼地啜飲一口。
像只可憐的小狗。惹得他頓時口乾舌燥了起來。
他拿起桌上那杯她為他倒的茶。「跟我回去,這裡不是人該住的地方,你不能住在這種地方。」
喝茶……
「噗——」他把水全數噴了出來。「這是熱水?你請我喝熱開水?」
舌尖被燙了一下,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無辜的她:「大熱天的你居然請人喝熱開水?」
「這不是熱開水,這是礦泉水,這是我昨天買回來的水。它買回來的時候是冰的……只是我這裡沒有冰箱,不能冷藏而已。況且,這水真有這麼熱嗎?」她再度低頭喝了一口水。 「不熱啊,頂多溫溫的而已……」
樊御簡直想翻白眼。他從小到大喝的水都是試過水溫的,夏天的飲品不是冰橙汁就是冰咖啡,從來就沒喝過「溫」開水。「你收一收東西,現在就立刻跟我回去。我無法容忍你住在這種連個屋頂都沒有的惡劣環境裡。」
他嫌惡地將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力道震動到那台手動脾電扇,只見扇葉轉了兩下……掉下來……
「不僅僅是屋頂,這裡連一台像樣的電風扇、電冰箱都沒有!這個地方還能住人嗎?」他氣急敗壞,萬萬沒想到她居然給自己找了這樣的住所。
「你幹嘛發脾氣?這裡環境又不會很差,你居然嫌成這樣,要不然二千五你想住多好?你知不知道我現在連工作都還沒有著落,一切開銷能省則省,你又那麼大力用壞了我的電風扇,我還要浪費錢買一台新的你知不知道?」
「那台電風扇早該丟進垃圾場了!我真想不透,原來這個破屋子就是你不告而別後最想住的地方?林意真,你的思考邏輯未免和常人太不一樣了!豪華公寓你不住,卻反而窩在這種爛房子裡!不管你怎樣,我就是無法忍受你住在這種地方,你立刻跟我回去!」他拉起她的手。
「憑什麼我要跟你走?你是我的誰?我愛住哪裡就住哪裡,你管不著!」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
「我是你的誰?」他炙熱的氣息噴吹在她臉上。「你問我,我是你的誰?那天晚上是誰說要跟我走的?是誰說要嫁給我的?而你現在還敢問我是你的誰!」他咬牙切齒地說。「林意真林小姐!你接下來該不會要問我,我叫什麼名字了吧?」
要是他的眼睛在下一秒鐘噴火,她也相信。
「你放手……你捉到我破皮的手了啦……」她低頭痛叫。
「對不起。」他立刻放開她的手。 「有沒有醫藥箱,我來幫你擦藥——Shit!你這裡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能找出什麼醫藥箱!」傷口會發炎的。
見他怒意稍退,她皺起眉頭,一臉氣憤加不解地說:
「你這人真的很奇怪,我說要嫁給你,又不代表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再說,颱風天那天我就是要上台北找工作,如果你不出現,我就是住在這裡,不,就算是你出現而且我又答應要嫁給你,也只是幫你在結婚證書上簽個名、蓋個章,然後我還是我,我還是會住在這裡。住在這裡和結不結婚一點關係都沒有!」她氣鼓鼓的,不懂他為什麼一定要她跟他回去。
「這就是你那天早上不告而別的原因?這就是你的想法?林小姐,你有沒有發現這全部都是你一個人在自以為,你未免也太過一廂情願吧?你以為和我結婚就只是單純地蓋個章而已嗎?你有沒有想過從今以後你的身份已經變了?你有沒有想過樊氏在台灣的影響力會讓我們的婚姻不只是單純地蓋章簽名而已?」
她確實沒想過。 「要不然你想怎樣?如果你不高興的話,就另外找人結婚啊,反正我也不稀罕……」
「不要說出讓我生氣的話。」他的指頭抵在她的唇間,他惡狠狠地瞪她,就好像她是他累世的宿敵一樣。
氣氛緊繃。良久……
「很好,至少你還記得我們的婚事就好。」他突然點點頭,口氣緩了緩。轉身去廚房取了一盆乾淨的水。「我們保持理性,好好地談。不要再劍拔弩張,這對溝通一點幫助都沒有。」
拉著她坐下,他用清水仔細清理她跌倒擦傷的傷口。
「你的父母把你交給我,他們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住在這種破房子裡。
我有義務要照顧你的生活,這是我答應他們的,我不想違背我的諾言。」
輕輕地幫她擦拭。
「喂,你是不是雙面人?你情緒轉變未免也太大了吧?」林意真看著眼前這座剛剛才爆發卻又立刻進入休眠期間的火山。「還是你也去四川學了變臉?我知道你會易容,可沒想到你變臉也變得那麼好。」
「林意真,我有心與你『溝通』,你別偏離話題。」他特意加重「溝通」兩字的語氣。「以客觀環境而言,這裡的環境並不適合居住。連個屋頂都沒有,日日承受風吹、日曬、雨淋,跟住在室外簡直沒什麼兩樣,而且這裡連最基本的生活電器用品都沒有,生活上諸多大小事都不便,老舊的木造房屋更是容易引燃火災,倘若那時你在睡夢中,來不及逃生怎麼辦?」他的眼眸很黑,又很深邃,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她,以全然關心的口吻。
這讓她……心頭小鹿亂撞了一下。
「好……好像有道理……」她吞了口口水。「喂,你這樣我真的很不習慣,你快點恢復正常,再對我大吼大叫啊……」
他聽了苦笑加失笑。
「我原本就是個很有君子風度的人,是你不識相,總要惹我生氣。」 他低頭換水。「不管如何,除非你給我非住這裡不可並且能夠說服我的理由,不然你不能再住在這裡。」
「理由就是,我喜歡啊。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我不想依靠別人,尤其是你,我只是幫了你一個忙在你的結婚證書上蓋個章,其餘的,我們就像陌生人一樣,我也擁有獨立自主的生活。我們之間不就是這樣嗎?」
「我們之間只是這樣嗎?」他別具意味地將眸光看入她的眼底。「顯然大多數的時候,你都搞不清楚狀況。」
他低頭繼續清理她的傷口,不打算給她一個直接的回覆。不說話的氣氛有點僵。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啦。」她輕輕抽回手。無法理解他的思考邏輯,因為他的話聽起來像在埋怨她,可是她卻一點都不曉得自己哪裡得罪他。「我的理由……」
「不足以說服我。」他迎向她退卻的眸。「你要知道,住在一間破房子裡和證明自己能獨立生活這兩者之間壓根兒無關。你的腦袋應該要轉轉彎,不要死死地將兩個不相關的東西綁在一起,自欺欺人。還有,和人談判時,你的理由要先能夠說服自己,再來才想要如何說服別人。」
「如果我的理由連自己都覺得可笑,還能說服你嗎?」她露出一個苦笑。
他挑了挑眉。「你不妨明說,我聽聽看。」
「你真的想聽嗎?」她一臉「你最好不要聽」的模樣,更是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點點頭。「我只想聽真話。」
「你一定會生氣的。」
「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是真話我就不會生氣。」
她吸足了一大口氣: 「好吧,那你就聽好吧。關於我不想住你那個豪華公寓的理由就是——你那天……那天……」
她咬了咬下唇,略顯遲疑,一張臉蛋脹紅。
「你講吧。」洗耳恭聽。
「好吧,講就講吧……」她逃離他數步遠,一臉慷慨赴義的樣子。
「那天我醒來,然後看見……你上半身沒穿衣服!還有,你、你……你有胸毛!」臉蛋脹紅的程度可媲美鮮采蕃茄。她比了比他的胸前:「我討厭有胸毛的人,那很醜很醜。」一張臉誇張的嫌惡。
樊御臉色鐵青,一張俊臉難堪地青白交錯。這恐怕是他這一輩子最難堪的時刻,也是這輩子收到的唯一一個別人看他像是在看可怕怪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