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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樂心

  因保持相同的姿勢太久,又加上喝了很多酒,耿於懷連走路都有些搖晃。他扶著牆,慢慢地走過來。

  「我要還妳五百塊。」他的手酸痛得有點不受控制,僵硬地掏出皮夾,打開一看,卻發現裡面只剩零錢了。

  「沒關係,不用還了。」舒渝有些緊張地說。她聞到酒氣,加上耿於懷高大的身材帶來可怕的壓迫感,讓她連退了好幾步。「我……我量完了,要先走了。」

  「我跟妳一起出去,我車停在外面。」

  看他踉蹌了一下,不過沒有跌倒,舒渝忍住過去扶他的衝動。

  「你這樣……能開車嗎?」她小心地問。「要不要……要不要坐我的車?我要回市區,可能順路。」

  耿於懷抬頭,給她一個苦笑。

  「妳不會一生氣又中途丟下我,叫我去坐出租車了吧?」

  舒渝小臉一紅,有點不滿地嘀咕道:「上次是你態度太差了,連請或謝謝都沒說,好像人家應該幫你開車似的。」

  「大概因為我媽沒教吧。」耿於懷又苦笑。她臉紅紅的樣子,居然有點可愛。「那這次我先說好了,請妳載我回市區,謝謝妳了。」

  說真的,耿於懷滿慶幸自己有先說了那句話,否則,他大概會繼續被那個小女生怨恨是個沒禮貌又傲慢的混蛋。

  因為,他從坐上車到下車的這段時間內,幾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吧,也許是之前喝太多酒的關係,可是,那絕對不是主因。

  問題應該是出在開車的人身上。

  舒渝上車先撥撥頭髮,戴上墨鏡,然後轉頭對他說:「請你繫上安全帶。」

  「應該不用吧。」他虛弱地說,不太想讓安全帶束縛他已經不太舒服的胃。

  「要系。」舒渝很堅持。

  他不耐地哼了一聲,才拉過安全帶扣上。

  幾分鐘之後,他發現繫上才是對的,剛剛根本不該跟她爭辯。

  她的車並不是高性能跑車,但是舒渝踩油門的力道,絕對、絕對可以媲美跑車選手。

  在幾個驚險的高速過彎之後,耿於懷一手用力握住門邊的把手、一手按住自己幾乎要翻轉過來的胃,努力克制想嘔吐的感覺,嗓音略顫的說:「妳……不用開這麼快,我不趕時間。」

  「我也不趕時間啊。」舒渝還用不解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好像他說的是什麼天方夜譚一樣。「我沒有開很快。」

  這、這樣還不算很快?在郊區的快速道路上時速開到快八十還叫不快?

  不只是車速,她好像還不太喜歡踩煞車、轉彎時也不太願意減速、對黃燈更是視而不見,硬是在轉成紅燈前一秒衝過十字路口。

  進市區後,車速是減慢了,可是遇到前面的車速度太慢的話,她絕對會換車道。而且她對自己車子的大小非常有概念,精準到只差幾公分,她一樣硬是換過去,對旁邊竄出來的摩托車完全不予理會。

  耿於懷咬牙忍耐,硬是撐著,天知道他已經快把牙齒咬斷了。

  風馳電掣,勇猛前進。平常耿於懷那輛昂貴的積架跑車得花上半小時的路程,她二十分鐘就開到了。

  車子停下時,耿於懷已經臉色慘白、全身冷汗,襯衫背後都濕成一片了。

  然後,他也顧不得道謝或多說幾句了,開了車門便狂奔出去,衝進家門後,二話不說往洗手間跑,然後抱著馬桶大吐特吐了起來。

  「沒禮貌。」舒渝還得探過身去,把那邊的車門拉上,一面嘀咕著。

  這個沒禮貌的人,因此在床上多躺了兩天。

  醫生病了,診所只好休息,原本排要開的刀都得往後延。不過,因為整型外科本來就不是緊急的科別,所以手術往後延不是太困難,只是病人會抱怨連連而已。

  耿於懷讓自己一直待在床上,簡直像棵菜一樣,動也不動。

  連續好幾天,他都沒有起床的動力。

  也不是真的那麼傷心,只是,他的世界彷彿失去了秩序。

  這種無法操之在己的感受,很生疏、也很難過。

  他覺得好累。

  他曾經那麼一廂情願的以為,立婷只是脾氣不好,反反覆覆只是因為緊張。

  然而,事實卻是--立婷不愛他,也不想跟他長相廝守。他的努力、他的誠意,彷彿都被當作用過的紙巾一樣,隨手可丟棄。

  其實這沒什麼大不了,他只是沒被甩過而已。每個人的生命中,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失敗經驗,他不用這麼在意的……

  一直這樣努力地告訴自己,卻依然無法遏抑那種「失敗者」的感覺,且不斷滋長。

  好蠢,三十二歲才第一次被甩!

  「耿於懷,起來!」一個威嚴的聲音劈了進來。「宰予晝寢,你知道孔子是怎麼說他的嗎?你已經這樣睡三天了,這像什麼話!給我起來!」

  他老爸出現了。耿於懷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把頭埋進枕頭裡。

  「沒出息!」他老爸已經六十五歲了,卻依然精神奕奕,鷹勾鼻顯示出他過人的決心和意志力。

  耿老醫師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不守規矩、不好好工作的人。偏偏這個二兒子,從小就愛唱反調不說,最近更是狀況連連!

  帶了個美得像明星一樣、卻不見得很乖巧的女朋友回家,這就算了,居然在吃過一頓飯之後沒多久,就說要結婚?!

  結婚就結婚,反正他自己喜歡最重要,他們老人家不滿意也得接受。

  可是,幫他張羅了飯店、新房等等,一家人全準備好要辦喜事了,但最近每次問他,卻都得不到確定的婚期。

  問多了,耿於懷還會極不耐煩的回答:「叫項名海先結婚,飯店給他用、房子給他住,這樣總行了吧?」

  項名海是耿家老三,雖然跟哥哥不同姓,不過長相幾乎是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項名海的神態總是篤定而嚴肅,比起眉宇間老帶著一絲野氣的耿於懷,這個弟弟還更像哥哥一點。

  此刻,項名海也在他房間門口出現。

  「我來跟他講,爸,你先下樓去吧。」沉穩的嗓音安撫著氣呼呼的老人家。

  「你在這裡幹什麼?」耿於懷翻了個身,瞪著他弟弟。

  「老爸說你鬧自殺,我回來看看。」項名海拉了把椅子坐下,看著滿臉鬍渣、頹廢至極的二哥。

  他二哥一向很重視外表,項名海的西裝每次都被他嫌說好像要去參加葬禮呢,可是現在,這個帥氣逼人的二哥,卻好像野蠻人一樣,一團混亂。

  「鬧自殺?」耿於懷坐了起來,抓抓鎖骨,百無聊賴地問說:「我?有沒有搞錯啊,誰要自殺了!」

  「老爸說你每天喝酒,還吃藥。」項名海話不多,不過穩穩地表達出自己的關切。「你不要讓老爸這麼擔心,有什麼事情,可以說出來大家解決。」

  耿於懷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是吃胃藥。」他笑得倒回枕頭上。「大名鼎鼎的耿文仁醫師居然不知道那是什麼藥?老爸真的老糊塗了。我因為喝酒胃痛,所以才去找藥吃啦!」

  項名海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他眉頭緊鎖著,用不同意的眼光看著哥哥。

  「我沒事,只是想要休息幾天而已。」耿於懷笑累了,對弟弟揮揮手,「不用擔心,我明天就會回去診所上班了。你今天怎麼不用去學校?」

  身為私立名校的年輕訓導主任,項名海簡直足以校為家,平常難得看他回來,看來這次他父親是真的很擔心了。

  「今天是禮拜天。」項名海簡單地回答,語帶責備,「你在外面要幹什麼,我們沒意見,可是回家來不要再讓爸爸擔心,他年紀也不小了。」

  「好、好,我知道了。」耿於懷擺擺手,「小老頭,你講完了就請回吧,我真的沒事。老爸的身體也很硬朗,你看他罵我的時候還中氣十足,一點問題都沒有。」

  「那你到底有什麼問題呢?」項名海問。「是跟韓小姐有關嗎?」

  一聽到韓小姐這三個字,就好像有人在他胸口上打了一拳似。他撇開頭,語調轉冷,「沒事,你別再問了。」

  「那婚還結不結?日子已經看了,老爸說十月……」

  「我說別再問了!」

  怒吼聲硬生生地打斷了項名海的詢問,房間裡落入緊繃的沉默。

  「幹什麼鬼吼鬼叫?沒家教!」他老爸又出現了,很不愉快地訓著兒子們,「都給我下樓來!耿於懷,有人找你!」

  「我不在。」他任性地躺回去,不高興地轉身,背向父親和弟弟。

  「見鬼!你給我穿好衣服下來,別讓小姐等!」

  小姐?

  不可能是韓立婷。依她那樣的個性、又知道他父親不是非常贊成婚事,是不可能親自上門來看他的。

  那,會是誰?

  待他隨便換了件衣服下樓來,居然在客廳裡看見一個有點侷促的纖細身影,正坐在沙發上接受他老爸的盤問和招待。

  「妳是建築師?」耿老醫師一雙鷹目,嚴厲地打量著面前好像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女生。「大學畢業沒?做這行做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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