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師好像結婚了耶,妳這麼嫩,不要被他騙去啦!」黃媽媽現在簡直像是舒渝的媽一樣,開始耳提面命。「我就說嘛,結了婚的男人還跑來學畫,這一定是婚姻有問題嘛。現在的男人喔,不是我在說,實在沒一個好東西啦……」
舒渝忍不住失笑。「黃媽媽,妳先生就很不錯啊,每次都接送妳來學畫畫,他現在應該在外面等了吧?」
被她這麼一說,黃媽媽才停止嘮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收拾好東西下樓去。
鎖好門,她踏入熱氣蒸騰的夏夜中。
安靜的巷道裡,前面的路燈下,有個身影略帶遲疑地站在那兒。
「趙先生?有東西忘了拿嗎?」舒渝第一個反應便是低頭找鑰匙,「我幫你開門,你等一下。」
「不……不是。」趙奕泉尷尬地抓了抓頭,三十五歲的大男人,在名校授課多年的教師,此刻卻像個小男孩一樣,羞澀得結巴了起來。
「那你怎麼還沒走?」舒渝困惑。
「我只是……要跟妳說,妳不要……不要生氣。」趙奕泉不安地說:「那張妳的素描,我、我想要……我想好好收藏起來。」
「沒關係,真的。下次有機會再選別張就好了。」
舒渝開始覺得不自在。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反應、或他燒紅的耳根、還是因為黃媽媽剛剛的那些話。
「那……那我陪妳去牽車。」趙奕泉終於鼓起勇氣的說。看那張白淨的臉蛋顯露出困惑與抗拒,他馬上解釋道:「我知道妳的車都停在前面轉角的停車場,那邊晚上滿暗的,妳一個女孩子走,不安全。」
舒渝淺笑婉拒。「沒關係,不用麻煩了,我常常走,沒問題的。」
「不行。」趙奕泉很堅持。「我、我陪妳走到停車場,看妳上車就好。反正順路嘛,我車子也停在那附近。」
推托無功,她為難地與他並肩而行,一陣陣不舒服慢慢地湧上來。
她右手緊握著自己的手機,手心微微出汗。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被拖長,又縮短。安靜地走出了巷道,拐過彎,從便利商店走過,經過幾家店面,往停車場而去。
☆☆☆☆☆☆☆☆☆☆ ☆☆☆☆☆☆☆☆☆☆
奇怪,那個女的很眼熟?
耿於懷剛從診所出來,到旁邊的便利商店買了瓶礦泉水,在門口灌水時,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兒走過去。
他開始搜尋記憶。
是他的病人嗎?
不可能!他隨即搖搖頭,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長得那麼普通,絕對不會是他耿於懷塑造出來的。
從他手底下出來的,要不是有雙明亮的大眼睛、或菱形飽滿的小嘴,就是有傲人的鼻樑、或傲人的……嗯哼。
這個女的,什麼搶眼的特徵都沒有。
她身邊有個男人陪伴,兩人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走了過去。
「你認識的人嗎?」一個低沉帶笑的嗓音突然在他身邊響起,然後一隻有力的手拍上他的肩,害耿於懷剛喝的一口水噴了出來。
「幹什麼?」耿於懷不太愉快地斜瞪他一眼。「韓醫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半小時前就該出現了。你以為全世界都像你一樣在放假,時間都無關緊要嗎?」
「塞車嘛!」來人笑說。「走吧,我們去喝一杯。」
「喝什麼!我明天早上還有一台刀要開,免談。」耿於懷拒絕了。他英俊如雕像的臉上,浮現厭惡的表情。「哪像你,要喝到天亮都無所謂。」
「這是什麼口氣?我好心要請你喝酒,你還推三阻四的。」韓醫師半真半假地說:「何況,就算你不想多跟大舅子連絡感情,我還想聽你酒後吐真言呢,看看我這位未來的妹婿對我寶貝妹妹到底有什麼不滿?」
「就知道是來套話的。」耿於懷微惱地把水灌完。「我跟立婷的事情,不需要你多嘴。」
韓醫師斯文儒雅的神態控制得很好,沒有露出蛛絲馬跡,但鏡片後的眼眸,卻慢慢地開始閃爍怒氣。
「認識十幾年了,你這樣的態度,未免太令人失望。」
耿於懷緊閉著嘴,倔強地望著闐靜的馬路,不發一語。
他與身旁的韓立言是醫學院七年的同學,從大一開始就是死黨。因為類似的原因,兩人都憤世嫉俗、對現況極為不滿,卻無法跳脫,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反抗。
他們因為這樣而熟稔,對彼此的處境都很能感同身受,所以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就連韓立言畢業後赴日發展,他們還是一直有連絡。
而耿於懷的未婚妻,正是韓立言的妹妹。
好朋友變成一家人,本來該是美事一樁,可惜兩位男士臉上的表情,都清楚地說明了此事並沒有那麼美。
韓立言歎了口氣,揉揉眉心。
「情侶吵架是家常便飯,不過,你們也鬧得太厲害了吧?」韓立言有些疲憊地說。「立婷每天打越洋電話向我哭訴,搞得我非得回來看看不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耿於懷還是不說話。
「你們兩個脾氣都很沖,這我早就警告過你。」韓立言盯著好友。「我也說過,婚姻不是兒戲,可是你們交往不過才幾個月就決定要訂婚,別人的意見都聽不進去,現在卻又鬧著要解除婚約……」
「訂婚是沒有法律效力的。」耿於懷冷冷地說。
韓立言眼眸中的怒意更熾了。
「我當然知道沒有法律效力,只是,你家跟我家會同意嗎?」韓立言不客氣地說:「新房準備好了、飯店和喜帖也開始選了,你現在要打退堂鼓?」
「是立婷……」耿於懷正要回答,突然間,「新房」兩個字讓他靈光一閃,「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新房的設計師!」耿於懷終於想起來剛剛那個女生是誰,他彈了一下手指。
「新房設計師怎麼樣?」韓立言按捺著脾氣,耐心地問。
「沒事。」耿於懷瞥了他一眼。「不要說這些了,我跟立婷之間的問題,我們自己會解決。別把寶貴的休假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去找你的心上人吧,她應該在等你。」
「別把話題轉開!」韓立言扯住正欲離開的耿於懷。「你把話講清楚再走,這個婚到底結不結?你打算怎麼樣?」
耿於懷冷笑。
「結不結?」他語氣中居然有幾分悲哀。「你去問你的寶貝妹妹吧。不過,我先警告你,記得多問幾次,因為她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樣。」
「她脾氣嬌,你又不是不知道。」聽到好友似乎沒有不肯結婚的意思,韓立言鬆了一口氣。「別跟她計較,婚禮照常舉行就是了,別再讓其它人為你們捏把冷汗了。」
耿於懷站在那兒,冷冷地看著他。
「你……變了。」半晌,耿於懷淡淡地開口,「以前,你是帶頭反抗體制的人,可以為了彈鋼琴跟你家裡鬧翻,在鋼琴酒吧打工賺學費,甚至在畢業後放棄台灣的醫院工作,一個人跑到日本去……我無法想像,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耿於懷,你當初追我妹妹,到兩人閃電訂婚,有人拿著刀子逼你嗎?」韓立言已經不想再控制他的憤怒,他幾乎想一拳揮過去。「現在才短短不到半年,你卻說得好像是誰勉強你娶她似的,你有種回家告訴你爸、告訴所有人說你不娶了,婚禮取消啊!」
兩個大男人像鬥牛一樣怒視著對方,氣氛非常緊繃。
忽然一輛小小的轎車滑進耿於懷的視線內,停在紅燈前。
一張似曾相識的乾淨臉龐,在駕駛座上。
他當下心一橫,甩頭大步走過去,把一臉怒氣的好友丟在身後。然後,以流利的動作,打開車門坐進去。
「開車。綠燈了。」
這個土匪般闖進來的男人,不顧駕駛一臉驚恐,蠻橫地下令。
「你……你……」
「快點開車!」
眼看原本不可置信地瞪視他這位逃兵的韓立言,已經開始往這邊走來時,耿於懷煩到極點,只能怒聲低吼。
舒渝被他這麼一吼,嚇得無法多想,馬上踩下油門,小車順利滑行出去,把佇立在夜色中的韓立言,遠遠拋在後面。
舒渝的心怦怦跳得好急、好用力,連她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發抖。
嚇死人了!竟然有人莫名其妙地衝進來叫她開車,萬一是壞人,她現在不知道是被劫財還是劫色了。
要說錢,她身上也只有一千多塊;要說色,她也是……滿對不起那個壞人的。
幸好耿醫師應該兩者都不要吧?!不論是財、或是色,他都比她多上很多,不希罕來搶她的吧。
胡思亂想之際,有財又有色的耿醫師開口了。
「妳應該一上車就鎖門的。」語氣還有幾分指責。
舒渝轉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竟敢教訓她?要是她一上車就鎖門,他還進得來嗎?
這是什麼跟什麼!
「我要去信義路三段。」他看她沒有反應,索性繼續下令。「走新生南路,現在不會塞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