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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螃蟹樹

  「啊,你早。」

  而方泉菲嬌柔的嗓音,清脆有精神,顯然已經起床好一陣子了。

  她偏了一下頭,跟覃毅打完招呼,又回身烹煮火爐上的食物。

  她的態度落落大方,自然而從容,沒了昨夜彼此乍見時的隱隱慌亂,反而多了某樁事件塵埃落定後的釋然。

  真是一個性格明亮、堅強又好勝的女孩。

  覃毅頤長的身軀抵在牆邊,精明的眼,亦步亦趨地盯量著方泉菲的背影,對這位「不熟」的老婆,他突然有了這樣的看法。

  在他忙碌的生活中,女人這種生物,從來都只是扮演紓解生理需求的角色而已。

  他怕麻煩、怕牽扯。

  而感情,是全世界最複雜、最麻煩的東西。

  甚至比工地那些Rc結構、鋼骨結構的設計還複雜千萬倍。

  覃毅一直這樣認為著。所以他選擇女伴,一向以重利輕情、個性前衛的女子為優先,醜話先講,合則聚、不合即散,乾脆而不拖泥帶水。 

  他偏好這樣簡單的男女關係。

  只是,如此這般,稱了他的意,卻大大逆了他老頭的心。

  在老頭釋放出要將公司移交給大哥的訊息,且真正轉贈了相當比例的股份給大哥時,他便知道老頭厭惡他放蕩的程度已達極限。

  古板傳統的老頭,寧願讓沒有絲毫經營能力的大哥敗掉事業,也不願讓傷透他心的浪蕩兒子接管他一生的心血——東巖工程。

  老頭肯坐視東巖衰敗,覃毅卻不願意。

  「東巖」是他從小到大的玩具,是他視為第二生命的共同體。他喜愛在工地時,那種汗水淋漓、暢快幹活的真實感;他偏好在結構精細的設計圖上,預見一座橋樑、一棟大樓的完成;他更自信所有他親身參與的案子,都是可以傳家的經典建築。

  是故,在老頭放出除非他找個正經的女子成家,否則便要把「東巖』交放給大哥掌理的最後通牒時,他妥協了。

  為了他的生命共同體,犧牲自由去締結一樁正經的婚姻當然是值得的。

  只是——只是,他周圍的女人,沒有一個合老頭子的標準。

  不准娶三級片女星、不准娶年紀比他大的失婚婦女、更不准娶打扮起來看不出是男是女的怪胎……

  哼,老頭子鐵了心,條件一次比一次嚴苛。

  被否決了七個人選、吵了無數次架後,覃毅厭了。他真的有股衝動想把公司的繼承權丟回老頭子那張嚴肅的臉上去,好讓他嘗嘗什麼叫做畢生心血化成灰燼的滋味。

  三周前,本該是個美妙的週末夜,死老頭又召他回大宅吵那第一百零一次的最後通牒,結果當然是不歡而散。因為老頭屬意的媳婦人選,每一個看起來都太柔情似水、太造作虛假——也就是,看起來都是很、麻、煩的那一型!

  女人他見多了,哪一種類型會對他用上真感情,覃毅清楚的很,就算只是為了「東巖」而成親,也沒有必要招惹那樣的「感情麻煩」。

  正和老頭子的歧見達到至高點時,那樣地恰巧,方泉菲出現了。

  在覃毅淺薄的印象中,只知道這女孩是妹妹的朋友,且重點是,她是屬於那種不會以蒼蠅般眼神粘著他的女孩。

  除了可能的女伴人選外,覃毅向來是不和正當女人來那套社交性的招呼禮的,所以雖然和妹妹的這位朋友一年裡總會在不同的場合碰個幾次,但彼此卻是幾乎不曾說過話的。

  雖不相熟,但基於妹妹的關係,隱約記得這號人物。

  至於,對方的身家背景、條件、個性如何,覃毅是絕對沒興趣探聽的。

  因為,方泉菲那副正經的模樣,顯然和他「不惹感情麻煩」至上的交友守則,互相違背。

  嬌小、漂亮、妹妹的朋友——便是覃毅對方泉菲粗淺的印象。

  尤其,他記得這女孩不像有些不怕他放蕩名聲的「名嬡」,會利用各種接觸的機會,頻頻朝他做些放電或愛慕的動作。

  甚至,有限的記憶中,這女孩看他的眼神還是不友善的。

  以上種種,都重要,也都不重要。

  黑心的覃毅之所以會跟方泉菲提出權宜婚姻,最大的原因是——這女孩明顯深愛著她那馳名國際的藝術家前男友。

  至於覃毅,娶一個還愛著他人的女人當老婆,這樣的婚姻實在是太安全、太不麻煩了!

  特別是,依他觀察的結果,方泉菲絕對符合死老頭的娶媳標準——

  打扮正經、行為端莊,直到爆出男友賀君辨和女星林新堡閃電結婚的新聞前,未曾有過負面消息上報。

  正確的人選、被拋棄的緋聞、恰巧的時機,在種種要素都十分契合的情況下,覃毅便跟不熟稔的方泉菲提出了這樁權宜性的婚姻。

  而那已經是三個禮拜前的事了。

  或許從正常人的角度來看會覺得整樁事荒謬透頂極了;但對覃毅來說卻是再完美不過——因為,老頭子逼婚的最後通牒,將迎刃而解。

  「心上人結婚了,新娘不是你,那麼你嫁給任何男人又有何差別?」

  為達目的,覃毅無所不用其極地跟方泉菲這麼洗腦。

  「嫁給東巖的少主,會為你扳回被賀君辨拋棄的面子。」

  看準了人性的弱點,他還故意提出了她嫁給他的好處。

  「只要你願意,任何條件由你開。」

  察覺出方泉菲有軟化的跡象,他馬上擊出漂亮的「條件說」。

  最後,如他所願的,方泉菲答應了。

  覃毅沒深究是哪一項因素令她願意嫁他的。

  因為,他的心是黑的——只求目的、不擇手段。既然人家女孩子已答應了這樁權宜婚姻,也就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計劃,那他又何需再費心去探究原因呢!

  各取所需,一樁交易罷了。

  而且,按他的觀察,這女孩的個性堅強,擔心她是否委屈,太多餘了。

  收回打量方泉菲的眼神,覃毅走進廚房,移駕至冰箱拿他的冰水,不再想些沒必要的事。

  「我做了早餐,一起吃吧。」

  此時,脫下圍裙的方泉菲,落落大方地邀請覃毅。

  「你不需要這麼做。」

  覃毅的眼底有些許詫異,從商議結婚至今,他們相處的氣氛一向很公事化,對他,方泉菲的態度鮮少如此和善可親。

  「我沒特地為你下廚。早餐,是我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我為自己的健康下廚,請你吃,只是順便而已。」

  「這樣,我就不客氣了。」

  市中心的這層房子,是覃毅的私人天地,他沒僱請廚傭,平日三餐幾乎都在外解決,如今有現成香噴噴的早餐可吃,他覺得沒有拒絕的必要。

  於是,他接受方泉菲的邀請,在餐椅上坐了下來。

  香濃的豆漿、現烤的麵包、酥脆的玉米餅、廣式的鹹粥和超大盤的水果,足足佔據了大半個桌面,覃毅望著豐盛的早點,疑惑的問:「你一向都吃這麼多?」

  「不。我早餐一向吃的雜,多的份量,請你。」

  方泉菲答得大方,沒有絲毫的特意討好,順道的意味很明顯。

  「那,謝謝了。」

  既然如此,覃毅便不客氣地開動了。

  於是,除去婚禮那一天的豪宴,這對「不熟的夫妻」在結婚第五天,頭一遭同桌共餐。

  會造成這種情形,是新郎在結婚隔天一大早便赴日處理緊急公事的結果。

  直到昨晚才飛回台北的覃毅,這幾天都在日本忙,甫回家的他,當然還沒有所渭的機會和新婚妻子用餐——

  「住得慣?」

  「還可以。」

  「缺什麼跟我講。」

  「我會。」新婚夫婦第一次同桌共餐,氣氛雖平和,但交談的內容卻像房東跟房客在對話一樣。

  「有一些場合需要攜伴,時間上——」

  「先請你的秘書跟我聯絡。原則上,我會盡量配合。」

  「對了,爺爺讓你從日本回來後,陪我回家一趟。」

  「沒問題。我會先撥通電話過去請安。」

  兩人一起吃著可口的食物,談話的態度,是既簡短又公式化。

  「嗯……」

  話題告一個段落,方泉菲喝著熱豆漿,思忖還有沒有遺漏的事。

  而坐在她對面的覃毅,專心地朝熱騰騰的食物進攻,也無聊天的興致。

  於是,一時之間,沉默便漫繞在兩人周圍。

  沒話說了。尷尬嗎?

  多少都有吧,不過……方泉菲是不會在乎的。

  因為經過昨晚的短暫交鋒,方泉菲又下了一次決定——她決定要本著三周前答應嫁人的初衷,好好跟覃毅相處,所以一點點小尷尬她是不會在乎的。

  委屈嗎?不,一點也不。

  誰叫覃毅是她少女時代的白馬王子。她曾經的——暗戀、初戀。

  方泉菲明白,覃毅根本不在乎她,不然,以他那樣聰明的人,怎麼會以為她是因為想報復賀君辨所以才答應嫁給他。她在他心中,肯定是沒什麼份量的,否則按他的精明幹練不可能沒察覺,在這樁權宜婚姻中,那位被趕鴨子上架的新娘,心中其實有份奢望……

  「還有事?」

  覃毅用完餐,開口打斷了方泉菲的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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