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著足踝,憑伢著印象,十六歲的她,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下,來到了覃毅的房間。
他的房門,並未合緊,從門縫洩流而出的微弱燈光。讓她可隱隱窺見覃毅高大健碩的身軀,正半裸地斜躺在床上。
方泉菲深吸了口氣,冰涼細瘦的手大膽地推開門,悄悄地踏進覃毅的房間。
一切都變了——
方泉菲跪在床畔,雙眼哀淒地凝望著她的初戀。
真是難以置信!從暑假至今,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當初那個俊朗、高傲、自信、充滿理想的偉岸男子不見了!入她眼眸的,是一名滿臉鬍渣、衣衫不整、酒氣沖天、張揚著嗆鼻脂粉味的頹廢漢……
醉鄉、美人窩、紅樓、濃濃……
瞄了瞄散落在床頭櫃的那堆酒店名片和打火機,方泉菲雲時明白,這些日子,覃毅都頹放到何處去了。
「你這是何苦呢?」
淚意,凝聚在眼眶,方泉菲纖瘦的手不自禁地撫上他緊鎖的濃眉。
「這樣,真的能忘記痛嗎?」
她想譴責他、想搖醒他,大罵他一頓,可是,她心底卻清楚的知道,自己近似路人的角色,是沒有資格那樣做的。
二哥從小認識的超級好朋友、好兄弟……
那樣溫文爾雅、脾氣又好的一個人,用那樣絕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趁二哥睡著時,開了二哥停故放在車庫門前的車……
棠棠的話,一直在她耳畔縈繞,盯著這輩子第一個動心的男子,淚,就那麼無力地落下……
「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呢?」方泉菲喃喃地說。
她的掌,貼上覃毅赤裸的胸;溫熱的唇,印上他冰冷的心窩。
「唔……」
溫熱柔軟的觸感,驅走覃毅部份的醉意。
他的眸微掀,似乎瞥見了一雙如星的漂亮黑眸……
他在哪裡?讓酒精麻痺了的大腦,並沒有提供任何答案,反正不是在PuB就是在酒家,床上的女人,大概又是酒店經理介紹的風塵女子吧。
他沒印象叫了女人,不過不打緊,任何墮落、能麻痺神經的活動,他通通歡迎。
「既然來了,就做吧。」
覃毅手朝女子一拉,身一翻,高大的軀體,瞬時將方泉菲壓陷在身下。
「做什麼?」
突然被覃毅拉上床的方泉菲,心探地問。
「做什麼?哈!當然是做亞當誘拐夏娃時,所做的邪惡之事!」
在覃毅墮落的這段時日,頭一回聽見有煙花女子會這麼問在顧客的。
頗離譜,不過,還真好笑就是。
於是,繃了多日的臉,終於出現了第二種表情。
「這樣……你會快樂嗎?」
已經十六歲的方泉菲,雖然發育得晚。尚未來潮,但對男女之間的性事,拜社會風氣開放之賜,已有某種程度的瞭解。
「哈……有趣。」她到底是打哪來的,說話如此可笑!
從事特種行業的女人,不都是想盡辦法要挖客人的錢,用這樣嚴肅的口吻問人,不怕嚇跑金主?
「做了,你的心情會比較好嗎?」
方泉菲不懂覃毅在笑什麼,她望著他冰冷的眸底,很執意地問。
「哈哈……」覃毅將頭低垂在方泉菲耳畔,堅毅的額抵在床墊上,輕聲道:「好——柔軟的女體相伴,心情怎麼會不好!」
「你好就好。」
覃毅聽身下的女子如此道,然後,便感覺一雙細瘦的手臂環上他的後頸,怯怯地,但又是那樣溫柔地撫觸著他……
她的溫柔令他微微一愣。
這些日子,他不斷地沉浸於酒鄉、花錢找女人,不管這些墮落的行為,是自己以前多唾棄和鄙夷的,現在只要能麻痺神經末梢的痛苦、或阻止大腦思考能力的東西,任何墮落的活動,他皆來者不拒。所以——
酒,要夠烈、夠濃,能令他醉到不知痛苦為何物,他才喝。
女人,要夠風騷、夠老練,在床上要能狂野到令他停止思考,他才找。
他身下的女子,微顫的嬌體,明顯透露了初入此行業的青澀,於是覃毅手一探,握住她纖細的手臂,正想要拒絕,不料,她瘦弱的腿卻主動環上他的腰。
「只要你快樂,什麼都好……」
呢喃的輕語,像春風般拂過他的耳,在屬於冬季的十二月裡,聽來格外地溫柔,而那雙瘦弱細緻的手,搭上他佈滿鬍渣的臉,柔柔撫摸、輕觸著……
覃毅心一悸,改變了主意。
於是,他鬆開女子的臂膀,黝黑的掌,改變了方向,褪去了女子的衣物。
「好細緻的肌膚,像嬰兒。」
他粗糙的掌心,貼在她光潔的腹上,往上撫摸,然後,在接觸到那平坦沒有起伏的胸部時,猛然頓住。
「搞什麼鬼?!」
覃毅低吼,而後,手往柔軟的棉質底褲一探,在觸到揣測中光滑無毛髮的部位時,整個人清醒了大半。
「誰讓你來的?」
證實對方為末發育、未成年的少女後,覃毅猛然起身,跳下床去。
「我……我自己來的……」
不解覃毅突來的怒氣,方泉菲睜著無辜的眼,很小聲地說。
「自己願意的?」
「嗯。我自願的。」
他曾聽聞過,有一些為了滿足物慾的小女孩,會自甘墮落,志願下海撈錢,但他一直以為那是少數的社會現象,沒想到今天竟讓他親身碰上。
「該死的!你願意,我不、願、意。」
他是墮落,但還沒壞到要靠侵入「兒童」的身體,來發洩自己痛苦的地步!
「那剛剛……」
「住嘴!」他拉她下床,將衣服丟到她身上,「滾,你馬上滾回家去!」
「為什麼……」
「還問!」覃毅發火了,「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乖乖唸書,學大人做這種不正經的事,可不可恥!還有,『下賤』兩個字,你懂不懂?一個好好的女孩子,應該循規蹈矩、正經做人,才會有男孩子喜歡,你懂不懂?」
「可是……」對象是你,什麼不正經的事,我都願意啊……
為什麼要罵她下賤呢?方泉菲盈著淚眼,內心絞痛著。
「可是什麼?還想辯!」
覃毅氣極了!都是她的自甘墮落,害他幾乎落至喪盡天良的境地。
「無恥!不准再辯,拿了錢,給我滾回你該去的地方!」
語畢,他從口袋掏出一疊大鈔——冷酷地砸到方泉菲的臉上。
第七章
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改變了兩個人生命的方向。
那一夜,方泉菲離開房間後,覃毅自我厭惡到極點,翻出數瓶烈酒猛灌猛喝,結果一直到隔天下午,才抱著一顆頭痛欲裂的頭醒來。
前一晚發生的事,像沉到深海底的記憶,不複印象。在覃毅冷寒的心裡,只殘留了一雙細瘦脆弱的手,溫柔而無條件地撫慰著他的痛……
他以為是一場夢。
在他人生最痛苦的時刻裡,太過絕望所作的一場夢。
好友的死,他自責;好友的棄世,他恨……
但夢裡那雙溫柔的手——一雙纖瘦卻隱含力量的手,卻奇異地撫慰了他尖銳憤怒的稜角。在酒精世界耽溺過久的覃毅並不明白,這份奇異的力量,是因為那雙手的主人對他有著太深的戀慕……
總之,那一夜過後,覃毅重拾理智,不再墮落。漸漸恢復正常的他,在元旦過後幾天,帶著平靜但不復熱情的心,赴美完成原本不想再念的學位。
而方泉菲——
那一夜之後,在覃毅如此辱罵她、當她是妓女般地,朝她臉丟出鈔票後,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便已徹頭徹尾地暗化成了具有野獸性格的黑馬王子……
不,不再是了。
覃毅不再是她崇拜戀慕的偉岸男子了。
十六歲的方泉菲,在那一夜之後,原本活潑靈動的性子,硬生生地被扼殺,且蛻變成一個端正規矩的沉穩少女。
在家裡,那些和同父異母手足問的惡鬥,她懶了,不想再理會了:在學校,那些令教官頭痛的挑釁,她惰了,不再費心思了…
總之,方泉菲變了。
她不再是那名看著人魚公主童話時,會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純真少女。
不過,這十年問,斷斷續續和覃毅偶遇時,他的冷漠對待、當她是空氣般不在乎的反應,還是讓方泉菲好生氣。
最初幾年,她以為覃毅是看不起她,鄙夷那一晚她主動的投懷送抱;後來,她才發覺,那個半人半獸性格的男人,根本是不理會所有正經的女子——
覃毅只和驚世駭俗的女子交往、只對作風大膽的女人有興趣,任何名門閨秀,若非必要,他是一句話也不願意與之交談的。
所以,她與其他閨秀是一樣的,並不是因為那一夜,覃毅才對她不理不睬的。
這不啻表示覃毅根本忘了那一夜發生的事。
她受的傷如此之深,而他他居然不記得!
這樣的事實,令方泉菲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十年了,白雲蒼狗,世事多變。可是,不管多怨、多憎,覃毅在她心中的份量,始終是那樣地重,未曾改變過……
她一直以為,之所以會如此介意這號人物的存在,完全是因為那一夜的幻滅太傷人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