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一進來,他已經是這個樣子了。而且……」羅弗寇轉眼朝電視牆看過去。「你瞧,他以前從不看這種東西的。」
站直身,沙利葉瞥向電視牆,眉尾驚訝地挑了一下。「他看這種東西?」
「對。」羅弗寇再次用力推推路希,嘗試要讓路希清醒過來,但路希彷彿中邪了似的仍兀自喃喃自語著。
「……找她……我要找她……」
「他到底要找誰?」沙利葉狐疑地撫著光滑的下巴。
「你問我我問誰?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我怎麼可能知道!每次清醒過來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了,想問也無從問起……」羅弗寇扶了一下眼鏡,歎氣道:「真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麼毛病,那些笨蛋醫生也檢查不出來,如果他繼續這樣愈來愈嚴重怎麼辦?」
二十五歲就開始進入老年癡呆期,也未免太可悲了吧?
「真是麻煩!」沙利葉嘀咕著蹲下,卻忍不住好玩地拿手指頭戳戳路希白皙細緻的臉頰,再捏捏他完美的鼻子;後者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三個月前,八月十八日。」羅弗寇不假思索地說出準確日期,那天恰好是路希的妻子和兒子雙雙因車禍去世的週年忌日。
「啊!對,那天電視上在報導什麼十字連星奇觀,說什麼地球在四方行星拉扯之不會四分五裂,換言之,就是世界末日終於來臨了,害我差點沒笑死,路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咕噥了一句話……」
「開始了。」
「沒錯,『開始了』。」沙利葉抬眸望向羅弗寇。「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全然不知。」
「我也不知。」沙利葉喃喃道,又看回路希。「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後他便開始不時出現這種恍惚狀況,老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恍惚程度也愈來愈嚴重,嗯哼哼,我在猜想……」
他慢吞吞起身,裝模作樣地拍拍羅弗寇的肩頭,「嗯嗯,老兄,」一臉凝重的表情,眼裡卻飛躍著戲謔的神采。「你要節哀順變啊!我可以斷定他必然是自閉症終於發作了,或者是人格分裂精神異……哎喲!你幹嘛捶我?」
「誰教你在這種時候還要開玩笑!」羅弗寇恨恨道。
沙利葉聳聳肩,逕自走向吧檯。「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無所謂不是嗎?反正有我們照顧他嘛!」
「話雖如此,但……」
「行了、行了,不要擔心了好不好,老兄?」一手白蘭地、一手酒杯,沙利葉又踱回來,「我保證他沒事行不行?」說著,他吊兒郎當地隨手斟滿一杯仰首喝乾,再嘻嘻一笑。「瞧,我現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看!」
聲落,毫無預警地,酒瓶作120度傾斜,散發著嗆鼻酒味的液體即嘩啦啦啦地往那個猶在魂遊九天的傢伙頭上傾洩下去。
「你在搞什麼鬼?」羅弗寇驚叫。
沙利葉笑得更樂,繼續倒,還哼曲子--It's a happy day。
而那傢伙,在前半瓶時居然仍自顧自作夢,「要找她!要找她!」的喃喃說個不停;後半瓶,那傢伙才突然住口,可是依舊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直等到整瓶威士忌即將倒光,他才猛地打了一個哆嗦,驚呼著跳起來,美麗的藍眸吃驚地看看自己--現在才感覺到自己被淋了滿頭滿身的酒,再將錯愕的視線移向得意洋洋的沙利葉,又轉注他手中的空酒瓶片刻,最後回到自己身上。
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皺眉。「你知道我不喜歡白蘭地,下次換葡萄酒。」語氣泰然自若,彷彿被淋了一身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要合他的口味就行了。
「OK,no Problem!」沙利葉興高采烈地比了一個OK的手勢。
羅弗寇兩眼往上一翻。「你們兩個真是不正常!」
沙利葉沒理會他,逕自拎著空酒瓶回吧檯。「來一杯?」
「好,」路希若無其事地扒了一下濕淋淋的頭髮,抹去臉上的酒漬,怡然自得地又坐回沙發上,還發出奇怪的噗哧噗哧聲,好像他原該就是這樣一身臭酒味。「麻煩給我一杯紅……」
「路!」羅弗寇不敢相信地怒吼。「去洗澡!」
路希又皺起眉頭,旋即再次聞了一下身上的酒味,咧咧嘴。「唔,好吧!威士忌的味道的確不太好。」他起身走向浴室。「啊!對了,我要找人。」
羅弗寇與沙利葉驚訝地相顧一眼。
「找誰?」他終於知道自己到底在作什麼夢了嗎?
「不知道。」
「那要怎麼找?」
「不知道。」
「他是什麼樣子的總該知道吧?」
「她。」
「她?」
「對,『她』,我只知道是她,至於什麼樣子,多大年紀,完全沒概念。」
羅弗寇難以置信地推了一下眼鏡。「那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沒錯,一點兒也沒有!」路希愉快地說完,即進入浴室裡。
「喂喂喂,路希,你也差不多一點好不好?」羅弗寇大聲抗議。「既不知道要找誰,也沒有一點線索,地球這麼大,怎麼找?」
「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堅持要把總公司從美國遷到這兒來?」路希的聲音從毛玻璃後傳出。
「這兒?羅馬?」羅弗寇訝異地重複,又和沙利葉相顱一眼。「五年前你就知道她要到這兒來?怎麼會?」
「因為這兒是聖地。」
「聖地?你是說梵諦岡?」羅弗寇愈來愈迷糊,總覺得跟路希在一起愈久,他的腦袋也被「污染」得愈來愈不靈光了。「她為什麼要到梵諦岡來?」
「不知道。」
羅弗寇揉著太陽穴,開始覺得頭痛。「那麼你又為什麼要找她?」
「我們約好了。」
「約好什麼?」
「……約好什麼?」
「這個應該由你來告訴我吧?」
「告訴你什麼?」
「你剛剛說你們約好了,所以……」
「咦?我剛剛說我們約好了?」玻璃門倏地拉開,濕淋淋的腦袋狐疑地探出來。「有嗎?我剛嘲說什麼了?誰跟誰約好什麼?」
「你剛剛明明……」羅弗寇頓住,瞪著那張無辜又迷惑的臉無言片刻,搖搖頭,捏著鼻樑。「算了,這個姑且不管。可是,路,就算我們把全世界的女人全找來給你,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你到底找到那個女人沒有?」
「不知道。」
沙利葉急忙抓住羅弗寇,因為後者咬牙切齒的樣子看上去好像已經準備要一頭撞進淋浴間裡,把路希抓來掐住脖子搖到他清醒為止。
羅弗寇是世界上最冷靜的男人,只有在對上路希時不是。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沙利葉安撫道,一邊把羅弗寇推向吧檯。「讓我來,你去喝杯酒冷靜一下!」再回過頭來注視著毛玻璃後的人影思索片刻。
「好吧!路,你打算如何找?」
「出去找。」
「然後?」沙利葉耐心地再問。
「不知道。」
沙利葉閉上眼,默默地從一數到十,再睜開。「我明白了,你打算像沒頭蒼蠅似的到外面亂撞?」
唰一下,毛玻璃門再次拉開,路希笑咪咪的臉出現。「答對了!」
隨手扔了一條浴巾給他。「你為什麼要找她?」
路希慢吞吞地把浴巾圍上腰間。「不知道。」
「為什麼我好像早就知道他會給我這種答案呢?」沙利葉喃喃道,又扔了一條浴巾給他擦頭髮。「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下午。」路希一邊揉擦頭髮,一邊踏出浴室走向衣櫥。
「真急。」沙利葉嘟囔。「你要誰陪你去?」
「你!」
兩人不約而同朝羅弗寇那邊看去,後者已恢復冷靜,並且很理智的下定決心不再理會這件無聊的事,以免自己提早被送入瘋人院。
「讓沙陪你去,我忙得很,沒空處理這種『小事』。」羅弗寇面無表情地把文件送到路希面前。「請簽名,謝謝。」
在路希簽名時,他又說:「我有預感,這種天災人禍絕不僅只如此而已,可能會愈來愈麻煩,我們必須先行做好應變措施,整家公司又只靠我一個人,我可沒有時間陪你們玩遊戲!」語畢,拿回路希簽好名的文件即莊嚴的轉身欲待離開。
「羅。」
羅弗寇停步,回首,詢問的目光自鏡片後投向那個隨時隨地都散發出清純光芒的「男人」。
「你在生我的氣嗎?」無辜的藍眸自濃密微翹的長睫毛不小心翼翼地瞅著羅弗寇,美好的唇弧上掛苦一抹討好的笑,那抹笑容使那張美麗的臉孔化為可憐兮兮的模樣,額前還垂著一繒潮濕的金髮,像極了不小心做錯事生怕挨罵的小男孩。
羅弗寇不覺歎了口氣。「沒有,我沒有生你的氣。」
「你很累嗎?」路希很「體貼」地再問。
羅弗寇不禁又歎氣,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辦法真的對路希冒火。「不,我不累,只是很討厭出這種意料之外的事,憑添許多無謂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