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的愛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不值得。」她冷冷道。
「愛就愛了,在當時豈能想那麼多?況且父母對子女的愛,往往偏向溺愛。」
「溺愛也罷,但總不能罔顧道德良心,不擇手段的傷害人,這樣的母愛造福不了子女,反倒會造成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後果。」
「為愛殺人,是很悲哀的事。」宋遲突然有感而發。「愛到無法自拔的時候,誰都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我不會,我的理智不允許我這麼做。」她坐在馬上,迎著夏風輕拂過她秀麗的容顏。
唉!宋遲心中苦歎,真想拿頭去撞樹,他的摯愛竟如此冥頑不靈、食古不化。
他深深吸氣又長長吐氣,把胸口濃濁的不平之氣全吐了出來。
「我想,妳八成很期待跟大師兄完婚?」一想到這,他極度不是滋味的瞄了她一眼。
沈拜金心思轉折,沒有否認。
「雖然我不明白大師兄怎會變成玄鷹堡的繼承人,但能當上堡主夫人,自是女人們所能盼望的最佳歸宿。」黝黑的雙眸噴出妒火,宋遲幾乎咬著牙切齒道:「妳說,妳要我笑著祝福妳嗎?」
沈拜金眉心不自覺地擰起,很想乾脆對他說:「是的,請你對我死心,笑著祝福我吧!」可心裡竟又感到酸酸的,喉嚨像被硬物梗住似的說不出口。
「說啊!告訴我妳心裡是怎麼想的?」他拉馬貼近她,很認真的追問。
明知她無法作主,為何苦苦相逼?
「還真是無妄之災。」莫名的,一肚子無名火燒上心頭,她劈頭罵道:「你究竟要纏著我胡鬧到什麼時候?直到我與大師兄入洞房嗎?那好啊!我求你護送我至玄鷹堡,笑著為我送嫁!」
這個臭小子,存心惹惱她。
她並不那麼想當新娘,而聽他說的,好像只要能當上堡主夫人,就算大師兄另有所愛也無所謂?他怎能如此看待她?
而此時奇特的陌生的情緒所為何來?她原先並不在意的呀!
看來,不只是宋遲有問題,她也有問題了。
什麼跟什麼?都是他在一旁胡攪蠻纏,教她八方吹不動的自制力開始動搖。不成!她可是「心中一把尺」沈公平的得意愛女,不容於世俗的邪門歪道,永遠為她所唾棄!
背棄亡父所訂下的婚約,也算是邪門歪道一流的。
「很好!」宋遲猛然進出這一句,沉沉的聲線,勾動冷冷笑意。「我會親眼看著妳與大師兄入洞房,等第二天妳與大師兄恩愛過後,可以接著為我收屍了。」
滿心怒焰,再度因他的決絕而燃起。
她寒著嗓,微啞地問道:「你非這麼做不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若是妳怕收屍髒了妳的手,我可以死到別處去,教妳永遠都找不到,免妳多花一筆棺材錢。」雲淡風輕的語調,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他。
「你如果不在乎大夥兒死成一堆,你就去死吧!」她搖搖頭,很輕很輕地說。
「什麼意思?」他低吼問。
「你為我而死,我於心不安,非陪葬不可,而師父失去愛子,又豈能獨活?」
「那與我無關。」他板著臉,淡淡的反駁。
與他無關?
那樣的回答,讓沈拜金一頭霧水,很自然的別過頭去看他,正好對上了他冷沉的凝睇,在那瞬間,竟讓她亂了一池心湖。
他的眼,會奪人心魂,以某種撼不動的堅決。
他的愛,也是義無反顧的。
心顫進然竄出,在這一剎那,沈拜金不再那麼理直氣壯的執意要嫁胡仰真。
「你、夠、狠。」她還是搖搖頭,依舊很輕很輕地說。
「不,我只承認我不夠偉大,沒辦法笑咪咪的祝福妳另嫁他人,硬要我接受事實,徒勞無功又搞得自己心頭一片傷,我情願死了痛快些!而一個人一旦死了,哪顧得了誰死誰活?」
沈拜金沉靜半響,移開了明眸,一顆心,彷彿行遍千山萬水般的沉重。
她知道,他下的這帖,是與死生攸關的戰書,而且下得極為慎重,完全沒有為自己與宋家血脈留退路;只是她著實無意接下。
愛情,有需要爭得兩敗俱傷嗎?尤其,爭的對象是沈拜金,一個既不柔媚更不會撒嬌的理性女子,這簡直……
荒謬啊!
向來冷澄的水靈眸子載了濛濛輕哀。愛情,為何不能像一加一那麼單純?
就在兩人陷入一種磨心的膠著時,眼前一座茶棚出現在拐彎處,似乎在提醒他們,磨心歸磨心,肚皮也須顧著點。
兩人心有靈犀,一同下了馬背,將馬繫在茶棚旁的樹上,自有人過來招呼。
茶棚賣茶也賣酒,由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婦苦哈哈地經營著,胖老闆慇勤的哈著腰笑道:「少爺、姑娘,日頭很毒呀!喝杯涼茶,保證不中暑。」
沈拜金享受著有頂遮蓋的陰涼,無所謂道:「那就來一壺吧!有沒有可以墊饑的東西?」
胖老闆忙道:「有,多著呢!有熟雞蛋、鹵豆乾、滷牛肉、五香花生、醃白菜、好香的麵餅、雜糧飯,姑娘,妳要哪一樣?」
一向挑嘴的宋遲嘀咕道:「這些都是人吃的東西嗎?」
沈拜金裝作沒聽到,吩咐道:「來幾張麵餅,雞蛋、滷牛肉個來一碟。」
宋遲又加一句,「我要喝酒!」
沈拜金無奈地翻翻白眼,「打一斤老黃酒吧!」
「是、是。」胖老闆轉身對老婆吆喝。
很快的,在後頭忙的瘦老闆娘把食物端上來。
上桌的東西十分粗糙,味道更不怎麼樣,沈拜金慢慢的吃喝著,她於飲食並不講究,出門在外能不餓肚子便滿足了,宋遲則吃得十分痛苦。
「我隨便露兩手,都比這些好吃一百倍。」老饕者,大都也善烹調。
「師弟,你吃飽了便回大孤島做你的少島主。」
「嘮叨兩句都不行?」宋遲沒好氣的喝了一口酒。
「嘮叨,應該是女人的特權吧!」不抬頭看他,她仍逕自埋頭於食物中。
「不公平,男人也有滿腹牢騷啊!」嗯,這是哪門子的食物啊!
「男人的牢騷請對男人說去,別在女人面前失去男性的尊嚴。」
「在妳面前,我還有尊嚴可言嗎?」
「死都敢死了,還怕沒尊嚴?」總算,她抬起頭,瞥了他一眼。
他的俊容立刻堆滿了笑,朗聲暢道:「不錯,不錯,老公在老婆面前要什麼尊嚴?被老婆抄棍子追著打,或半夜被踢下床,一樣笑嘻嘻的忍下來,這才叫夫妻嘛!」
這樣也能在口舌上佔她便宜?
他沒救了!
沈拜金自顧吃喝著,不再正眸看他。
忽然有馬蹄聲傳入耳中,來得不疾不徐,蹄聲清脆悠閒,漸漸的馬匹近了,那個胖老闆老早在店門外巴望著,是過路財神?還是停下來給他賺銀兩的客人?
一聲輕微的嘶叫聲之後,那匹馬停在店門外。
宋遲沒有回頭張望,只聽胖老闆喜孜孜的道:「小姐,外頭太陽真毒呀!快進來喝杯涼茶,包妳不中暑。」
他心頭泛疑,「這老闆從來不換台詞嗎?」
沈拜金一眼瞧見誰來了,心中一突愣,尹心棠!怎會在這兒?
宋遲也注意到了,清亮的眼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尹心棠倒是挺自在的在他們隔壁桌坐下,要了同他們一樣的酒菜。這時的尹心棠不像在周家莊那個貞良嫻淑的尹心棠,從她會騎馬這點就教人跌破眼鏡了。
「呸!」尹心棠將炒得太老的雞蛋呸地一聲吐在地上,「這也是人吃的嗎?給豬吃的都比這個強!」飲一口酒,更是呸呸呸連吐三聲,「強壓牛喝,牛也不喝啊!」她蠻橫極了。
宋遲朝沈拜金使個眼色:這臭丫頭把咱們比成豬跟牛呢!
沈拜金抬起螓首,把注意力放在尹心棠身上,有禮地對她頷首。
「尹姑娘這麼快便走出官府大門,應該沒事了吧?」她的語氣淨是客套、生疏。
「我能有什麼事?」尹心棠挑動柳眉,恨恨道:「我又沒教唆他人犯罪,我只是無辜的被生母拋棄二十年,又被她設計當義女而已。」
「可想而知,周夫人將所有的罪過一肩挑了,妳才那麼容易被放出來。」沈拜金慢條斯理道:「妳今後有何打算?周允乾不愛妳了?」
尹心棠冷哼。「周老爺都要休了欺瞞他二十年的夫人,哪還容得了我進門?聽說周家下個月又要辦喜事了,黃金姑娘終於苦盡甘來,要嫁周允乾為妻了。」她原本清麗的容顏,此時佈滿了對世俗的忿忿。
「千算萬算,不如老天爺一算。不是妳的,總是強求不來的。」沈拜金低頭喝了口茶。
咬咬牙,尹心棠恨道:「如果不是你們這些人出現,我已經穩坐周府少夫人的寶座了,可以跟我娘安享遲來的天倫之樂,你們為什麼要破壞我們這對可憐母女的美夢?這麼做,對你們到底有什麼好處?」
「見義勇為,原就不指望回報。」沈拜金安詳道:「要重拾天倫之樂,何必殺人滅口?令堂如今關在豐裡,妳可以租間小房子,就近照顧她,幫她送三餐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