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
「噗哧哧哧……噗哧哧哧哧哧哧……」
正在和屬下討論公事的姬玄聽到洛夫的回答之後,突然一噗不可收拾。姬蓮冬就算再白癡,這下子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知道池悠霓順路走去找住在隔壁的玄堂哥之後,佔滿姬蓮冬心中那股焦躁暫時釋放了一點點,但沒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讓她找到,他對她仍然深感愧疚。
懺悔到這邊,姬蓮冬突然無言又無力地支著下巴,一臉若有所思。
他又不是池悠霓的便利商店!
他幹嘛因為他被綁架,無法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跟她一起難過啊!
「你要用嘴巴放屁到什麼時候,玄堂哥?」人八成不在他家裡了,他才會這麼有恃無恐。姬蓮冬認了。「有話快說吧,人命關天。」沒找到人之前,他現在這種焦躁歉疚的情緒不會消失,他太明白了。
終於等到腦袋沒被綁匪敲傻的堂弟開竅,姬玄奉哥兒們之令窩在這裡做實況轉播,他噴笑老半天,等的就是這一刻。他詭異笑著,遞出一張紙條給姬蓮冬。
姬蓮冬接過來一看,只見紙條上寫滿一堆怨念很重的字句——
十年風水輪流轉——行不改名,齊。
總有一天堵到你——坐不改姓,袁。
撈魚速度我最快——路過插花,不留名。
「……」撈魚?姬蓮冬放下交疊的長腿,無言看一眼竊笑不止的姬玄;他輕易地聯想到他那群名為七壯士的死黨。從這之中,他輕易推敲出一個地點。
姬蓮冬起身並交代著:「武士,準備直升機,我要去桃園。」
沒想到他堂弟居然這麼快就破解他們苦心孤詣埋設的「七壯士密碼」,姬玄終於再也噗哧不下去。而且,平平是走丟另一半,他堂弟臨危之際的表現,硬是維持著一派尊貴嬌貴的死德性。不像他兄弟,當年找不到老婆時像一隻被催淚彈擊中的發瘋狒狒。蓮冬這死小子冷靜多——
讚許的雙眼無意間瞄到姬蓮冬放下來的腿,姬玄愣住,然後室內很快又飛起一陣——
「噗哧哧……」看來蓮冬平靜的外表下,有顆很不平靜的心哪。「噗哧哧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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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踏下直升機差點滑一跤,姬蓮冬才發現自己居然穿著池悠霓送他的松鼠拖鞋到山裡找她。幸好武士機警,幫他帶了鞋子,否則這一條只鋪鵝卵石的山徑可有得他受了。
「蓮冬!」
池悠霓只聞其聲不見人影的親暱呼喚,讓彎腰穿鞋的姬蓮冬心一震!
他起身找人,並且任由深山之中她輕快的空谷回音,不斷在他心中迴盪。
池悠霓輕快的身影終於在山路底端出現,迎面向他跑來。
「蓮冬,我跟你說哦!」她喜孜孜地跑過來,好像不意外他排場很大的出現方式,好像她等他很久很久了。她從山路那頭一鼓作氣跑到示意飛機駕駛先行離開的姬蓮冬面前。表情興奮地對表情不善的俊美少爺,這麼說著——
「上窯雞可以吃了,快點來!」
姬蓮冬無言一會兒,然後俊眸一瞟,他看著捲起衣袖和褲管的小黑人,不發一語地盯著池悠霓被木炭薰得全黑的髒臉。直到瞪夠了,姬蓮冬終於才伸手掐起池悠霓太快活的臉頰,將她快樂的五官狠狠揉到移位,豬嘴在桃園這座山村重現江湖。
「你是誰啊?」沒好氣說完,他將害他虛驚一場的女生狠狠帶入懷中!
池悠霓逞強的笑臉在偎入姬蓮冬懷裡後,終於哀怨地垮下來。「臭蓮冬……」
這輩子如果再也聽不見池悠霓的「蓮冬,我跟你說哦!」,他一定會很寂寞。
姬蓮冬想罵她一個女孩子家到處亂跑,害台北一群人跟著人仰馬翻。但是擁她在懷,聽見她驚悸猶存的哀怨聲音之後,從不上教堂、不拜神的少爺,不禁又感謝起上天還能讓她平平安安地在這裡煌土窯雞,讓她還能像現在一樣,在他懷裡任他揉著她髒死人的黑炭臉,一邊語無倫次地清算他——
「我不是故意要踢你,我的手機被你摔壞了,沒辦法打電話,幸好讓我借宿的展婆婆很好心,借我電話。你跑到哪裡去了?我找不到你們,我有話想跟你說。」
她嘴上是這麼說著,可是其實除了自己的事,池家的事池悠霓從來沒有對他抱怨過。他會知道這麼多關於池家的內幕,全拜很為小姐打抱不平的阿烈之福。
姬蓮冬任她強調他的種種不是,聽著聽著,他終於搭了一句:「對不起啦。」
池悠霓詫異看著姬蓮冬不自然撇開的俊臉,突然用力抱他個滿懷以資獎勵。「沒關係啦!我們快點去吃土窯雞,是玄堂哥和他的好朋友教我烘的,很好吃哦……」
姬蓮冬無言瞥著升空而去的直升機,很後悔沒有直接拎她上飛機。
「啊,蓮冬,你快看!」
一年前曾經在一次誤打誤撞的機緣中,在這裡過了幾天優閒的日子,姬蓮冬正在環顧山村的環境地貌改變多少。走向山村的中途,他突然被池悠霓拉進一座環境清幽的小墓園,他回眸一望,就與不遠處一張年輕男子的臉孔對個正著。
姬蓮冬沒好氣地看見,他的臉就放在一塊墓碑上頭。
墓碑上的人就是英年早逝的管冬彥,害得三個女人傷心不已的男人。
正午的山風颯颯吹動,除了風聲,還有池悠霓看著管冬彥俊秀的臉龐,輕聲細語跟姬蓮冬說話的聲音:「這兩天,我常跑來和管先生說話。你們真的長得好像哦。我跟他說,我跟我最喜歡的兩個人吵架了。我覺得很難過,為什麼會這樣?我是不是做人太失敗了……」
——怎麼會,你只是太善良了。
池悠霓很確定,當時她真的聽見一個涼涼淡淡的聲音,這麼安慰絕望的她。
她柔到幾乎可以滴出蜜汁的聲音,終於讓姬蓮冬忍無可忍。「池悠霓,你跟人家說話,不用看著人家嗎?」
「我有啊。」池悠霓對管冬彥滿臉書卷氣的遺容微笑。「你們長得好像哦。」
「哪裡像!上窯雞呢!」
姬蓮冬將完全不把他放眼底的女生強行拖離墓園,只要不必聽她對別人柔情萬千的聲音,他甚至願意委屈一點忍受土窯雞的荼毒。走出墓園時,姬蓮冬回眸一瞥那張青春永駐的俊秀臉孔,看著無端早逝的優秀生命,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感受。
一種感歎生命無常的感受,活著的人似乎應該更珍惜當下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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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時間,地處偏遠的山村杏無人煙,放眼看去一片綠油油,只有蟬鳴鳥叫。
「然後,媽媽好像很傷心,說我也不懂得她的心。我想了好久好久好久好——」
「夠了。」強迫池悠霓把離家的來龍去脈交代完畢,下去撈了一會兒魚之後,姬蓮冬優閒地躺在蔭涼的石頭上,享用著充滿野趣的山林。「你媽媽不欣賞本少爺,還是讓你出入我家十幾年,讓你在英國留學,讓你把我家的成員摸得比我還熟。以她的性情,她大可禁止你跟我往來。你還不懂嗎?」
看池悠霓似懂非懂地搖搖頭,姬蓮冬戴起眼罩遮住正午的陽光,沒好氣繼續:
「你丁叔叔走了之後,你很不快樂。當時你舅舅和哥哥年紀都太小,你媽媽無法放下工作,全心陪伴你,所以利用我來當你的玩具。你瞭解了吧?你快不快樂,是她優先考慮的事。所以她縱容你在我家養了一堆孽畜——」姬蓮冬頓了一下。「池悠霓,叫你的妖馬放開我的手!」
池悠霓感動到熱淚盈眶,沒有阻止,反而加入戰局,撲過去抱住姬蓮冬!
沒想到當年那個分不清「保母」只是一種職稱,不是人名的小笨蛋王子,今天居然會說出這麼動人的一席話!而且是在他覺得被她媽媽嫌棄、自尊受損的情況下,為她媽媽說公道話。她沒有看錯人,姬蓮冬真的是大好人!
把他的眼罩掀開,她想修補他覺得被她母親錯待的委屈,她熱切地當面對半瞇開眼看她的姬蓮冬說著:「蓮冬,媽媽這陣子身體不大好。不過她有說,等她好了,歡迎你到我們家來。」
「……」他絕對不相信池優花會說這種話。「你邊跟她吵架,她邊邀請我的啊?」
「反正媽媽就是邀請你,媽媽沒有不喜歡你,你也不要討厭媽媽啦!臭蓮冬!」
「你這是邀請人的態度嗎?」姬蓮冬睜開眼睛,逆光凝視池悠霓憂懼交集的表情。她很努力在改善他與池優花緊繃的關係,如果池優花和他一樣疼愛她的話,他們兩個最後當然一定妥協。為了不再讓她傷心,不再像這次一樣把她逼得無路可走,只能躲來山裡挖坑烘土窯雞,最後他和池優花一定會有限度地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