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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唐瑄

  窺探姬家太子的出入境記錄是無法消除了,航警局那邊已留下記錄。

  留下查閱記錄事小,尚有因應之策。萬一她把姬家太子今天入境台灣的事情,當茶餘飯後的八卦與同事談開來,他再把話聊出去,閒話在彈丸之地流來流去,事情鬧大,變數不可逆料。就算人不是她殺的,苦主惱羞成怒之餘,難保不會栽她個伯仁因她而死的罪名,到時她可就倒大楣了。

  何苦?

  不如現在防患未然,假裝什麼都沒瞧見。等一下找個調閱飛航資料的理由,先向鐵頭打聲招呼,打打預防針;然後她會開始祈禱俊美弟弟長命百歲,不要有個萬一,否則她將因一時太好奇,無可避免地被列為涉案嫌疑人,幾番偵訊下來,她的飯碗鐵定也不保了。

  時機歹歹,而歹年冬就多小人。

  但願好奇殺死貓的蠢事,不至於降臨她這個無辜小老百姓身上。

  端著投幣式冰咖啡,女海關人員信步走出逃生梯的轉角,迎面而來的是飛機引擎排出來的嗆人廢氣。她掩鼻走避,想退回位於三樓邊角終年不見天日的辦公室,突然看見一支烏鴉部隊行經她正下方。

  俊美弟弟身穿極具英式風格的衣著,時尚的紫藍皺紋上衣,搭配腰間綴滿一排銅扣的深色長褲,在他俊美奪目的儀容增添一抹英國紳士的獨特優雅。可惜,帥弟令女人看得團團轉的完美儀表,被他腳上的拖鞋破壞了。

  小心避開朝她這裡漫不經心投來的警戒眼神,女海關人員藉由喝咖啡的動作,瞇眸打量被帥弟褲管蓋住的拖鞋。

  室外陰雨綿綿,沒有放晴的跡象。氣象局預測這場雨會持續至六月下旬。

  姬家太子走進飄著煙塵的灰色陣雨中,一臉睡眠不足;所有人依著他慢吞吞的步伐緩慢前進,走向一輛堅固程度顯然不輸國家元首的頂級防彈車……老天!姬家人的座駕竟然直接駛入停機坪!

  讓姐姐拜託一下,帥弟弟,你絕俊的外貌引發人神共忿,你今年才二十四歲,你家財大氣粗,你雙親是台學醫界史上絕對會留名的活菩薩,他們把畢生所學貢獻給醫療資源缺乏的第三、第四世界貧苦百姓,為你累積不少功德。

  你有呼風喚雨的本錢,如果你少爺想要惡搞,你還可以排山倒海;我們這種死老百姓汲汲營營一輩子未必能夠達成的事,你只需一個點頭搖頭就成。看,你的人生多麼令人艷羨!所以在姐姐歸西之前,你千萬千萬不要出事呀!

  在姬家太子弓身坐入車後座的驚鴻一瞥,女海關人員瞄見他腳上的拖鞋竟然是一隻——

  松鼠。可愛到不行。

  絕對不符合一個多金美形貴公子的格調。

  ☆☆☆☆☆☆☆☆☆☆  ☆☆☆☆☆☆☆☆☆☆

  望著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來的屋簷,無來由一歎。

  「悠霓姊?」

  沒聽見跪在紫薇樹下整理花園的女孩,聽聞歎息之後一怔,滿眼關懷。

  沿著滴水線看上去,她的視線落在不知何時轉暗的天空,忍不住又是一歎。

  「表姊?」

  依舊沒發覺坐在門廊上、拿著花鏟幫忙松土的小男生也加入疑惑的陣容。

  從前院的仿古地燈,望向圍牆上隨風起舞的樹影,她再興一歎。

  「小姐?」

  負責運土的魁梧女人穿雨衣、戴斗笠,扛著一袋有機土自後院大步回轉。

  望著今天立志做文藝女青年的主子,長吁短歎著飄過眾人面前,歎息聲就這麼綿延至櫻桃樹下。阿烈把女孩要用的有機土,斜靠在花開滿枝啞的紫薇樹下,抬起她雄壯左臂抹去頰上的汗珠,眼中的狐疑愈堆愈高。

  觀望行為反常的背影良久,阿烈得出結論:傷春悲秋,真的不適合她家小姐。

  「阿烈,請問表姊怎麼了?」小男生扣好雨衣,捧著松好土的盆栽走過來。

  「我也不知道啊。又聖少爺,您今年才九歲吧?」

  「還沒滿,十一月才有滿。」縱然較同齡小孩早熟穩重,小男生終究只是一個九歲孩童,聽不出阿烈暗示他像小老頭的弦外之音。把滑落鼻樑的圓框眼鏡頂回原位,小男孩後轉頭,看見樹下的女孩按照自己做事的節奏,不疾不徐完成移株工作,臉上噙笑,起身將膝蓋上的泥塊拿掉。「小紫姐姐,是不是表姊想去姬家玩,姑姑不讓她去,她們吵架了?」

  阿烈不敢領教地撇嘴啐道:「你表姊敢跟你姑姑大小聲就好嘍。」

  「小紫姐姐,阿烈是什麼意思?」小男生聽不懂,只覺得阿烈似乎在生氣。

  男孩個頭太小,沒瞧見他發問的對象正以一個搖頭,輕柔制止阿烈一吐為快。

  「阿烈只是開玩笑。陳奶奶在向我們招手了,該吃晚飯了,你先進去洗澡。」深諳小男孩有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學天性,丁紫摟著他肩膀,蓄意問道:「你姑姑和表哥有說今天要回來吃晚飯嗎?」

  小男生像個小學究,表情一本正經地重複他姑姑央秘書打回來的電話:「姑姑說她今天要跟高階經理人開會,爸爸和表哥都要參加。」尾隨眉睫漾笑的丁紫轉身,兩人同時被屋後開了滿滿黃花的風鈴木吸引。

  藍白相間的建築物共有三層樓高,是雙併格局,座落在黃澄澄的花海中。

  藍與白,象徵愛琴海的碧海藍天。

  類似的異國建築物,在這座門禁森嚴的高級住宅區內,比比皆是。她在這座社區出生,曾經有一度,她以為她就要永遠離開這裡,她以為,她將不再屬於這個所謂的金字塔頂端群居之地,將被驅逐出境了。

  結果十七年之後,她卻依然在這裡。

  那個她曾經擁有的家,並未離她太遠,始終近在眼前——

  「小紫姐姐,你說我書房外面那棵樹叫什麼名字?」小男生的眼神順著丁紫出神的凝視,越過圍牆,看向對門,望著他家庭院中一棵高聳入雲的大樹。

  那棵樹枝繁葉茂,種在小男生的書房外。樹上綻放的紫藍花朵一串蓋過一串,幽美綺麗,將霪雨中顯得極不真切的深幽大宅,妝點得美不勝收。

  「是不是叫藍花?」

  池又聖沒把握的聲音,帶有幾分羞澀,將丁紫自往昔美好的日子裡喚回現實。

  「又聖的記憶力真好。只差一個字,那種樹叫藍花楹。」輕聲說完,丁紫依稀聽見一個滿是憐惜的聲音親吻她額頭,以一種熟悉的溫暖語調回答年僅四歲的她——

  藍花楹是紫葳科落葉喬木,產自巴西。這種樹開的花,跟……

  「那種花的顏色跟紫小姐的名字一樣,所以丁先生才會種它。」對丁家歷史如數家珍的阿烈,半彎腰收拾泥濘的地面,聽見一大一小的對話,她忍不住插嘴幾句:「丁先生……丁先生就是紫小姐的爸爸,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好人。又聖少爺,你博學的小腦袋除了書本以外,還記得這個我跟你提過的大好人吧?」

  見踏上門廊的小男生點頭表示他記得,不僅嗓門大,神經也粗大,阿烈沒發現大門打開,只注意到她推崇為世紀大好人之女神色有異。

  不喜歡在丁紫臉上看到的漠然,阿烈逕自就藍花楹的存在意義,誇大其詞著對小男生說明:「那棵樹是二十二年前,你小紫姐姐出生那個夜晚,丁先生頂著強風豪雨種下的。丁家三個小孩誕生的時候,丁先生都有類似的種樹儀式,我和你表姊都有出腳幫忙踩平。又聖少爺,你長大後要有丁先生一半深情就好了……」

  「什麼是深情?」

  「深情就是哦……」把落花殘葉掃成一堆,徒手大把大把的捉進布袋。「就是像丁先生很愛他太太一樣。阿烈今年四十歲了,套句又聖少爺的話,這個月剛滿四十歲。我跟你表姊周遊列國多年,還沒看過哪個男人這麼愛一個女人的。你家院子裡那片紫丁香,是丁先生為他太太種的,因為這種花的名字剛好包括了丁先生的姓,還有他太太的名字。」

  小男孩腦筋轉得飛快,「紫香嗎?」

  「錯!要顛倒過來,她叫香紫。你爸爸沒有為你媽媽種過一根草,對不對?」

  抓著脫下來的雨衣,男孩聞言表情一窘,「沒有。可是爸爸對媽媽很好。」

  「督英少爺對路人也很好。他眼裡只有工作工——」

  「阿烈,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有機土拿回後院?」

  阿烈看一眼希望她就此打住的丁紫。

  她烏黑的長髮飛瀉在纖巧雙肩上,刻意削得參差不齊的劉海被雨水濺濕,服貼在她瑩白的額頭上;她讓男人覺得在她面前必須展現男子氣概的盈盈水眸,以回異於她柔情小女人形象的堅定眼神,與阿烈莽撞的牛眸暗暗較勁。

  回頭看見池悠霓晃上涼亭,望著九重葛失神,沒察覺院子這頭起了變化。

  阿烈固執地瞪大雙瞳,望回丁紫臉上,決定這次再也不順從她不願談及她父親的心意。她要一次說個痛快!輕率轉向年僅九歲的池又聖,阿烈的粗嗓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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