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著頭嚼食牧草補充體力,站姿高傲的黑色駿馬掃了一下尾巴,表示它接受主人勒著它線條優美的馬頸,以她年方十五歲的柔嫩面頰蹂躪它。換作是其他閒雜人,它早咬得他哭天搶地,再揚起它的鐵蹄將對方踹進英吉利海峽!
站一下子就會冷了……池悠霓縮著肩頭,從風口跑回愛馬身側依偎著它取暖。
「你慢慢吃,沒有關係。」拍拍昂首靜待指示的馬兒,池悠霓作賊心虛,張望坡下一棟石頭砌成的老農莊,俏聲道:「等你吃飽我們再回去,你盡量吃。」
想念是戰無不勝的冠軍馬,它現在的職業跟模特兒一樣有體重限制,馴馬師一再叮嚀她假如不想增加馬匹的負擔,就不要放任它為所欲為,因為她的放縱是在害想念,不是愛它。可是……她不想看見想念這麼辛苦,她希望它可以在藍天下盡情奔跑。現在不寵它,以後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再寵它了
把臉埋在馬腹悶著,直到想念拿鼻子頂頂心情莫名鬱悶的主人。
瞅起難過的眼眸,池悠霓與一雙彷彿在問她「怎麼啦?有人欺負你嗎?誰?我以我雄健有力的馬腿踹死它!」的馬眼睛四目交接。
「英國沒人欺負我,我同學人都很好。你見過她們啊,她們上次有拿紅蘿蔔和……拿來打人會破皮的麵包請你吃,記得嗎?對不起,想念,我還沒決定怎麼做,等我跟蓮冬商量好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愁眉鬱結中,聽見馬兒不屑噴氣的聲音,池悠霓忍俊不住笑了起來。「別這麼小器嘛,想念。蓮冬不是針對你,他本來就記不住名字。真的啦,我沒有欺騙你。」
想起姬蓮冬令人咋舌的弱點,池悠霓鬱悶陰沉的心情登時雪霽天晴。
坡上風勢漸強,她翻身上馬,邊對愛馬笑著爆料:「想念,我跟你說哦,蓮冬記我的名字記最快了,不到一天他就記住了,因為蓮冬以為我和他同名同姓,他好好笑哦。他以為我忘記了,可是其實我記得很清楚。」
馬的耳朵在隨著韁繩轉向時掘動一下,姿態輕蔑,彷彿在質問馬背上的少女「你確定那個傢伙只是好笑?他不是呆嗎?」
「是……有一點點覺得他……有時候笨笨的啦。呼,好冷,我們回去了。」一人一馬慢慢下斜坡,池悠霓記起什麼,交代著跟某人天生犯沖的高傲馬兒:「蓮冬今天心情不好,等一下你不要惹他生氣哦。咦!你問我為什麼曉得哦?從很多細節可以觀察出來。你沒看見,今天你在蓮冬面前跑來跑去,你故意餵他吃很多沙子,可是他這次都沒有採取報復行動,對不對?你不覺得可疑嗎?不覺得嗎?」
「池悠霓,你話這麼多,可以再跑快一點。」
「不行啦!跑快說話會咬到舌……頭……」說人小話被逮個正著,池悠霓吐吐舌頭,前後左右環顧一遍,觸目所及全是櫻桃樹,池悠霓這才發現自己已由後門進入英國頗富盛名的「馬家莊」——專門培育頂級純種馬的地方。
找了半天,池悠霓始終找不到發話者的身影,直到——
「該死的!」
下馬之後,聽聞怒咒聲,池悠霓火速轉頭!
她看見左後方枝啞茂密的藍梅樹叢中,跳出一個仍然穿著燕尾服的少年,他邊咒罵邊甩手。池悠霓見狀,趕緊衝過去拉住姬蓮冬的右手掌,舉起一看!
「蓮冬,花刺要用拔的,這樣甩不掉啦!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被毒蛇咬了。」
費了一番工夫想把姬蓮冬食指上扎得頗深的刺挑出來,無奈她們學校比英國中古世紀的修道院更嚴苛;服裝儀容檢查,是舍監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不合格的女生休想跨出宿舍大門一步,所以她們是一群毫無指甲可言的慘綠少女。
救人要緊!池悠霓低下嘴——
「啊!」轉身向後張望著樹叢,一股椎心的刺痛突如其來地痛襲姬蓮冬!
痛得頭暈目眩,姬蓮冬痛彎的腰身緩緩地挺直,沾了藍梅汁的俊臉漲紅轉向,朝雙手急忙掩住耳朵的女生火大咆哮:「池悠霓!哪裡不好咬,你幹嘛咬我的指關節,會痛耶!你跟我是不是有國仇家恨啊?!」
哇!好厲害。她從蓮冬嘴裡聽見「國仇家恨」了耶,他進步好多哦……
火到一半愣住,姬蓮冬臉上浮現危險的鐵青色。「……你的手想幹嘛?」
「好嘛,你別生氣啦……」很想鼓勵鼓勵中文造詣很爛的某人,既然人家不領情,池悠霓只好垂下雙手。「下次我會咬肉多的地方,你太瘦,要吃胖一點哦。」
下次?!吃胖讓她咬?!
她的不知死活,終於讓今天諸事不順的姬蓮冬決定開殺戒!
他東張西望,想叫保鑣把她直接扔回台灣,誰知瞧半天卻找不到半隻鬼影子。
「王子的專機降落在後面的停機坪,你就叫陳叔叔和李叔叔不要纏著你,機上的每個人都聽見了,他們可以作證。」身為姬蓮冬忠心耿耿的背後靈,池悠霓只消瞟一眼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想要幹嘛了。何況,蓮冬這位富貴閒人的思考模式,是她認識的人裡面最直線、最淺顯易懂的。
舉例來說,他現在突然望著她深思,這個表情代表了——
「陳叔叔和李叔叔是你現在的保鑣呀,昨天才告訴你,你又忘了哦?」姬蓮冬堅強的忘性,讓池悠霓忍不住又發出花樣年華少女不該輕萌的長歎:「蓮冬,丁叔叔說保鑣就像我們的家人,我們應該比其他人更珍惜他們……」
任由某人去對傍晚的冷風曉以大義;一聽見丁叔叔,姬蓮冬馬上往坡下走去。
藍梅樹叢裡找不到,姬蓮冬打算試試已有幾串紅梅冒出來的樹叢,繼續尋找某一隻初來乍到就鬧迷路的白色小貓頭鷹。視若無睹地定經低頭吃草的黑馬身後,姬蓮冬臉頰突然被一種類似掃把觸戚的東西橫掃了一下——極富示威意味的一下。
緩下雙腳,姬蓮冬側過臉研究把馬鼻子仰得高高,對他猛噴氣的妖馬。
入夜之後,約克郡驟降的低溫足以將一匹馬凍成標本。
就算它是一匹處處跟他作對的死妖馬……
「想念,你在這裡用餐哦。」尾隨而來的池悠霓順手抱住愛馬,一人一馬親親愛愛地磨蹭一番,她才心滿意足了,拾步跟上姬蓮冬的腳步,重拾末完的話題:「蓮冬,你聽我說嘛,保鑣和我們相處的時間,比我們和家人相處的時間還要長。」
「哪有更長?」
「是你沒有,我們都有啊。阿瓦裡德王子的隨扈也是陪他長大。」池悠霓瞄瞄姬蓮冬懶得為這種事跟她爭辯的俊美臉龐,忽而滿心羨慕,「蓮冬爸爸和蓮冬媽媽常常帶你出去玩,好好哦。」
「好什麼好!」想到童年不得安寧,姬蓮冬就沒好聲氣:「你哪一次沒跟到?!」
「有好幾次!你們去日本滑雪那一次我沒有跟到,我好想跟你們去滑雪……」
「那是你自己長水痘,你想傳染給我嗎?」以為這種事他會不記得嗎?
「有什麼關係,出水痘就出水痘嘛。」
她不甘心的回答,聽得姬蓮冬心火頓升,「為什麼我要陪你出水痘啊?!」
可是跟著爸爸媽媽出去玩的感覺,真的很好嘛。「上次你腮腺炎,我也有陪你一起發高燒,禮尚往來嘛……你在找什麼?」池悠霓擠到哥兒們身旁,不意看見姬蓮冬被她咬腫的指頭,她婉言相勸:「蓮冬,我幫你把刺拔出來,好不好?」
「不用了!」餘悸猶存,一口回絕。
娟秀的臉蛋湊在他臉旁,慇勤的幫他撥開樹枝。「好不好?好不好?」
……她這種死纏爛打的態度,擺明是不給人拒絕的權利嘍。
「不用——」決定不再任她擺佈,拒絕的餘音仍在空中浮蕩,姬蓮冬沒幹過粗活的嬌嫩手掌已經落入池悠霓掌心。他看著她,無言許久,終於欲拒乏力地警告傷害前科纍纍的女生:「不准咬我,我警告你!」
「好啦,對不起啦。」拉高姬蓮冬卡著刺的紅腫指頭,池悠霓雙眼快看成鬥雞眼,她一面挑刺一面哀怨道:「你們去北極破冰和看北極熊那次,我也沒跟到。」
「你練習騎腳踏車,自己太笨,扭傷腳踝。自己無聊,怪誰?」
「哇!你記得好清楚,都不用想耶。」
「你以為是誰害我必須記住無聊的事情啊!」
「幹嘛說人家無聊嘛,那時候同學都在騎腳踏車,人家好想試試看嘛。」池悠霓鼓了鼓腮幫子,繼續哀怨:「你們去衣索匹亞看火山那次,我也沒去。」
「那次是你舅舅要結婚,你不敢跟我們去,因為你說你媽媽會罰你禁足,她會把你關在房間,直到你做六十大壽才放你出獄;阿根廷那次,是你媽媽帶你去新疆出差;墨西哥那次,是你哥哥帶你去墨爾本參加全球中小學數學競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