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在廚房裡面的回應,更叫人寒心。「妳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妳哥說妳都是為妳好。」
為她好?救命哦!
她是家裡的多餘物,大哥岳群今年念研一、二哥岳封讀大四、三哥哥岳庭是大三,三個哥哥是爸媽計劃生育下的寶貝心肝,從小照書養,看字卡、學英文,是頭腦、社交樣樣照顧到的好兒子,不像她,是爸媽多年後不小心的意外產物,養得簡單,連名字都取得隨便。
岳馡,岳飛,好像她不精忠報國便對不起全世界。
她三歲開始學祖逖聞雞起舞,六歲變成黑帶高手,九歲加入比賽,然後獎牌一路拿到現在,好不容易打進全國性比賽、好不容易上了報紙、好不容易小有名氣,居然要讓哥哥們取笑。
笑就笑,媽還落井下石,和他們站在同一國。
什麼為她好?明明他們對她就壞到徹底,哥哥們拿她當成敵軍外侮,她的出生是外星人登陸,她根本是全民公敵,只要有機會,哥哥們就拿起武器企圖殲滅她!
「我覺得岳馡是可以當南丁格爾的,只要選對科別。」終於,岳群站出來說公道話。
「沒錯,若是她在婦產科,新生嬰兒會被她的粗魯嚇到智能障礙,六年後智商評比,同一年出生的小孩會比其它年出生的小孩下降二十個百分點。」岳封很殘忍。
「要是到腸胃科,她的長相會害病患集體嘔吐,吐到虛脫。」岳庭損妹妹不落人後。
「她最適合到精神科,病人被她嚇一嚇,自動痊癒。」岳群說。
把妹妹逗得哇哇大叫,一直是岳家兄弟的最高娛樂。
「我哪有那麼醜?」岳馡抗議。
沒人理她,誰叫她是外星球來的非我族類。
「不醜不醜,只是眼睛小一點。」
岳群睜眼說瞎話,岳馡的眼睛明明又圓又靈活,不過在哥哥多年的灌輸下,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綠豆一樣大,哦,是美國綠豆啦!有加生長激素種出來的那一種。
「對啊,鼻子塌又不犯天條。一千多年前有個肥貴妃很出名,誰敢說一千年後不會有塌鼻子天後出現江湖。」岳封罵人不帶髒字。
「沒錯,嘴大吃四方,要不是這張大嘴,岳馡哪來的力氣拿冠軍?」岳庭說。
在三個哥哥的辛勤努力「教導」下,岳馡深深相信,她有張世界超級醜的大餅臉,這種臉適合當警察,用來嚇唬壞人,壞人不攻自滅,可保台灣治安三十年穩定。
對了,當軍人也不錯。所以,阿爸讓她學跆拳道是最明智的選擇。
「我才不聽你們,你們嫉妒我上報紙。」抱著自己的小報導,岳馡嘴巴噘得半天高。
「哈,妳這叫上報紙?拜託,看看人家歐子晏,那才是上報紙好不好,五千字比兩百字,眼睛小一點的根本看不見妳的篇幅。」
岳封把頭版新聞攤在她面前。
「我的標題比他的長。」沒錯,她的標題有二十二個字,比歐子晏的十四個字,是多得多了。
連這個都算過,可見她心裡也拿歐子晏比過好幾回合。
「哈!標題!」
岳群的「哈」字諷刺人,比傷人於無形的小李飛刀更可怖。
「哇塞,岳馡,哥支持妳去告他,把這家報社告倒。告他新聞不公,明明都是人,歐子晏的照片每顆毛細孔都看得見,妳的照片眼睛鼻子嘴巴加在一起,沒有人家半個眼鏡大。」岳庭更誇張。
「要是爸媽坐飛機嗝屁,我也可以登上報紙頭條。」岳馡大叫。
說得好、說得妙,說得剛從廚房走出來的老母二話不說,直接用鍋鏟往她頭上敲,維力清香油的肉絲香黏在她頭上。
「不孝女,居然要犧牲爸媽去上報紙頭條。」
「媽偏心,哥欺負我都沒關係,我只說一句譬喻,妳就打我,我要跟爸爸告狀啦!」她大叫。
「妳拿妳老爸老媽的命去做譬喻,還敢告狀!」
本來是兄妹鬩牆,現在換成母女鬩牆,岳馡覺得自己身上一定不是流媽媽的血,她是爸爸外遇偷生的。
「妳重男輕女啦!」
「別給我扯到別的地方去。」老母警告。
「妳只疼哥哥不疼我,我明明是女生,還要撿哥哥的舊衣服穿,我活到十二歲,鄰居才知道我是女生,妳從沒參加過我的母姊會,過年,我的紅包最小份,妳不疼我,幹嘛把我生出來?」
要扯咧,她就是要東拉西扯,要把八百年前的事全翻出來證明,她被壞後母虐待。
我哩咧,手高舉,老母的鍋鏟就要砸下去。
她不知道時道艱難嗎?老爸開一個道館每月能掙多少錢?要不是靠老媽勤儉持家,他們一家六口早喝西北風去,還計較新衣舊衣。
母姊會?她怎麼敢去參加她的母姊會?老師全班點名,一點就點出她用了過期歐蕾,年紀比人家媽媽老一輪。
再說到紅包,夭壽哦,十六歲紅包一百塊很正常啊!
這女孩不會想,一天到晚亂計較,不學人家當乖淑女,就會扯著喉嚨唉唉亂叫。
「我當然疼哥哥,妳哥哥們從小功課好,做事上學都不用爸媽擔心,哪裡想得到會生出妳,也不曉得是不是精蟲卵子老化,才會養出妳這個笨蛋。別人家的女兒又乖又聽話,煮飯做家事樣樣行,哪像妳啥事都不做,只會窩在家裡欺負哥哥。」
要翻舊帳?開玩笑,女兒的能力還是她教出來的。
欺負哥哥,哦!救命哦,陳青天,不要再去管廁所公投了啦,來管管他們家父母偏心不公,管管一個長期被欺的受虐兒,她需要國家出錢,去做長期心理復健。
「妳不過想生一個菲律賓女傭替妳煮飯,早說嘛。」岳馡嚷嚷。
「我說了妳就會煮嗎?我沒那麼好命。」
「我一定不是妳親生的。」叛逆的青少年、叛逆的否決權,岳馡的叛逆期從小到大,整整經過十六年。
「妳要真不是我親生的,我才快樂呢!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和妳爸的遺傳真有那麼差。」
母女越吵越凶,屋頂微微振動,大哥岳群忙出面緩和。
「媽,不要跟岳馡生氣,她是老么性格,自然比較蠻橫驕縱不講理,妳先去做菜,我們好好開導她。」
蠻橫驕縱?我哩咧,白布給你染成黑,明明就是可憐的受虐女,居然說她是不講理的老么性格。
「好好好,你們教教她,就算不能教出你們的十分之一,起碼不要讓我出門丟臉。」母親氣沖沖地走回廚房。
母親一走,哥哥們立刻露出狐狸臉,草螟弄雞公,雞公批碰跳,好好玩哦。
「好啦,人家是岳馡,上報紙的大人物,幾千年前十二道聖旨讓他紅遍江湖,幾千年後一個偉大的比賽讓岳馡二字,再次揚名世界,我們不要再嫉妒她了。」岳庭笑得好樂。
「對咩,以後她要進武王廟和岳飛排排坐,接受世人供奉。」
「往後清明節,子孫要看曾祖母,得走趟武王廟?」
從小到大,她的名字被取笑過無數次,一忍再忍,忍到十六歲,她再也再也受不了了!
終於,家裡唯一挺她的爸爸回來,岳馡迅速跳到爸爸身邊,拉住他的手臂,又扯又鬧:「我不要當岳馡,我不要當岳馡啦!」
「為什麼不當,妳就是岳馡啊?」爸爸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我要改名字,我要搬出去,我要過我想過的日子。」她連迭吼叫。
「後面那些事等妳二十歲後再說好嗎?至於妳的名字,很好啊,千萬別改,那是爸特別取的,又響亮又易記,筆劃是二十五,代表『資性聰英敏,奇才展雄風,偏重任性情,自能克成功』,是大吉大利的筆劃呀!」爸爸苦口勸說。
「奇才,哈!」岳庭笑得可惡。
「雄風,哈哈哈哈哈……」岳封哈得更可惡。
岳馡氣死了,腳一跺,用力打開大門,用力衝出去。
「要吃飯了,妳去哪裡?」爸對著她的背影問。
「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去刺精忠報國啦!」
一下子,女兒消失於門庭前,他回頭問幾個窩在沙發上的兒子。「岳馡怎麼了?」
「沒事情,女孩子生理期,容易脾氣反覆不定。」岳群輕描淡寫。
「女兒就是這樣子,敏感又難帶,你們當哥哥的要多疼她一點。」爸爸苦口婆心。
「知道。」
三個兄弟異口同聲,一擊掌,同時奸笑,他們是最佳拍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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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馡終於來到台北城,是坐飛機來的哦。
那天她離家出走,全家找了她一晚上,她很驕傲,硬賴坐在田梗邊不願意回家,雖然她是黑帶高手不必怕宵小,可現代的壞人配備齊全,一不小心,還是容易吃虧。
岳馡拗得很離譜,氣到極點還飆下兩顆斗大眼淚,這讓老母和哥哥慌了心,忙答應她所有勒索。
幸好岳馡的野心不大,沒讓全家斷糧,她只要求能坐飛機到台北,認識報紙上的無尾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