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劍淵覺得自己好殘忍、好愚蠢!
他怨恨宋華泰讓父親冠上許多罪名冤死,但,他自己還不是一再揮出利刃傷害芙湘,硬把不屬於她的罪狀往她頭上戴,硬要她承攬兩家的恩恩怨怨。
老天!他怎麼會這麼殘酷?
如果宋華泰真的欠了霍家,那麼,他霍劍淵欠宋芙湘的,又該如何償還?
他……還有機會償還嗎?還有機會彌補嗎?
他突然好想好想見到芙湘,澎湃的情焰在他體內跳動著。當真愛來臨時,如果不能緊緊抓住它,就只能眼睜睜地看它溜走。
但,老天爺不會給同一個人第二次的好運,如果失去芙湘,他相信自己會永遠活在懊悔中,永遠不會快樂!
宋華泰下跪的那一幕下斷地在他腦裡重複播放著。他知道宋華泰為何而哭,那是悔恨!悔恨自己失去了親如兄弟的至交,悔恨自己犯下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悔恨時光再也不能倒流……
那麼,今天他也要步上宋華泰的後塵,成為一個可悲的男人嗎?他希望自己一輩子都活在懊悔之中?
不!
心底有一股聲音要他快去挽救一切,他要把芙湘追回來!他不能讓傷害越擴越大,戀人之間的世界應該是甜蜜而聖潔的,他不該把自己的仇恨化為一把把刀,一再地刺戳芙湘早巳血肉模糊的心。
他不想永遠活在陰暗中,更不願將來後悔!
而且,他深信——在天之靈的父親也不會希望看到他活得壓抑而痛苦,他不會樂見自己的兒子因懦弱而失去真愛。
宋華泰會以他的方式,償還他所積欠霍家的。那麼,他霍劍淵欠宋芙湘的,也該用自己的方式補償。
迷惘不定的眼眸終於燃起一絲光亮,像是要印證某些事物一般,劍淵突然踩熄煙蒂,推開安全門後,往母親的病房走去。
推開母親的房門,迎面就是一股撲鼻的香味。
劍淵看到一個熟悉的提籃被擺在茶几上。
這味道……這味道……劍淵心弦緊繃,不用打開提籃,他就知道裡頭裝的是那道港式煲湯,這味道太熟悉了!
那——是誰送來的?
看護好像出去幫母親拿換洗的病服了,不在房內,只有母親一人坐在茶几邊。
侯秋雲微笑地看著兒子,開口道:「芙湘剛剛來過,但,一放下湯就匆匆走了,臨走前她跟我道別,請我一定要保重身子。」
劍淵一愣,他知道芙湘為何來去匆匆,因為她很怕在這裡遇到他,她以為她的出現會讓他不悅。
老天!他到底帶給芙湘多少壓力?多少恐懼?他恨宋華泰讓母親宛如驚弓之鳥;但,他自己呢?
有家卻歸不得,想愛卻下能去愛……芙湘所承受的,是他雙倍的痛苦啊!
原來他一直拿放大鏡看宋家所犯下的錯,卻對自己的錯誤行徑一再放縱,甚至視而不見。
侯秋雲看著劍淵佈滿悔恨的眼神,忽然道:「她剛走,你趕快追出去吧,應該可以趕上她。」
「媽?」劍淵懷疑自己聽錯了,母親這幾年很少開口說話,沒想到今晚居然主動跟他提起宋家的人。「您……您要我去找芙湘?」
「當然。」侯秋雲微笑著,她心中的傷口早已結痂,她把對丈夫的愛仔細地收妥在心房內。現在的她,只希望唯一的兒子擺脫陰霾,能過得幸福,她相信在天堂的丈夫也會期待劍淵能得到幸福。
她輕輕地道:「芙湘是個好女孩,一直都是。雖然這幾次她來看我,總是紅著眼眶,什麼也不敢跟我說,但,她的眼神已說了太多太多,她深愛你。我知道你也一直愛著她,我不希望我的兒子一直活在仇恨的泥沼當中。」
侯秋雲的眼神清明而堅定。「劍淵,去追她吧!芙湘說她要回台灣了,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你真的要這樣對她嗎?讓她懷著悲傷度過餘生?失去摯愛的痛苦我知道,我嘗過……所以我不忍心讓你和芙湘也去品嚐那種痛……」
「媽……」劍淵的心防完全崩潰,在慈愛的母親面前,他脆弱得像是個幼兒。
「但,她是宋華泰的女兒啊,我下知道我該怎麼做……」
侯秋雲搖搖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天地之間有一定的輪迴與真理,當你得到了什麼的同時,一定也會付出相同的代價。我相信宋華泰早就付出巨大的代價。我已不恨他,恨一個人太累了,你父親也不會希望我跟你一直活在怨恨中……」
她的眼底湧起淚霧,微微一頓後繼續道:「我相信你的父親,他早就到了一個永遠沒有痛苦的地方。而他跟我唯一的心願就是:看著你得到幸福。芙湘是個乖巧的好女孩,我把我的兒子鄭重地交給她,也希望她為我們霍家帶來久違的笑聲。」
就像眼前的荊棘全部被斬斷般,劍淵只覺得心頭驀地晴朗,他感謝父親,更感謝母親給予他這樣的智能。是啊,他下斷地強調宋華泰過去的罪行,卻忽略了人世間最重要,也最珍貴的——愛!
他險些就跟此生唯一的愛擦身而過,他怎能那麼愚昧?
「媽……」
「別說了,快去追她吧!」侯秋雲笑容擴大,自從丈夫出事後,她從來沒有這麼笑過,也沒有如此輕鬆而期待過,她好期待——芙湘會跟劍淵組成一個甜蜜的家,芙湘會帶給霍家很多很多歡笑,芙湘還會為霍家生下可愛的孫子,讓霍家的血脈一直延續下去。
她笑著加上一句。「我等著你帶我的兒媳婦一起來看我,那時,請芙湘再煲這道湯來吧!還有,把這個還給她。」
侯秋雲突然攤開掌心,裡頭躺的赫然是一枚戒指——就是在醫院時,芙湘打算還給劍淵的戒指。
芙湘已經把鏈子拿掉,只剩一枚孤零零的女戒。
侯秋雲道:「芙湘臨走前請我把這枚戒指還給你,不過,我想你還是比較希望它戴在芙湘手上,對不對?別再發呆了,快去追!」
「媽,謝謝您、謝謝您……」劍淵深深動容,接過母親遞來的戒指,轉身便往外衝。
氣喘吁吁地衝出療養院,劍淵看到芙湘獨自立在公車站牌下,似乎在等最後一班接駁公車把她送回市區。
街燈下,她的臉顯得朦朧而悲傷,劍淵心頭一緊。這幾年來,他只看到自己的傷口,卻從來沒想過,無辜的芙湘過的又是什麼樣的日子?自從發生悲劇後,她也忘了該如何微笑了吧?
而他——最該保護她的男人,卻總是殘忍地一再傷害她,一再將她推往地獄深處。
他知道自己該死,他只希望——還有機會挽回真愛!
邁開腳步,他慢慢地走向她。
聽到腳步聲,芙湘別過臉來,看到劍淵後,小臉瞬間變色!
他……怎麼出來了?唉,她不希望見到他的,她不要在離別時又惹他痛苦,她更要儲存勇氣離開紐約……
霍劍淵面無表情地走到她身邊,酷酷地道:「這樣就想走了?你還欠我很多東西,也忘記帶走很多東西。」
芙湘怯怯地看著他,一臉不解。
「至少你忘記帶走這個!」他直直勾視芙湘的眼,抓起她的手,就把那只女戒套入她的無名指內,霸道地命令。「誰准你把它還我的?我既然送了你戒指,就從沒打算要收回來,懂不懂?更不准你再拔下!」
「劍淵?」芙湘屏氣凝神,動都不敢動,只怕自己身在夢中,稍一驚醒便碎了美夢。
「還不過來抱著我?」冷酷慣了的他不懂得甜言蜜語,只會以自己的方式來愛這個小女人。「你這傻瓜!紐約的夜裡冷得半死,你還穿得這麼單薄?我送你的大衣你為什麼轉送給別人了,嫌丑啊?」
「劍淵……」芙湘驚喜莫名地拾起小臉,這是真的嗎?站在眼前的人真的是劍淵?他真的要她抱他?
「笨!連抱都不會抱,還是換我抱你好了!」向來冷峻的霍劍淵突然臉紅了,一把就抱住芙湘纖細的身子。
把臉埋在她的長髮內,他才有勇氣開口。「對不起,芙湘。我知道我傷透了你的心,我不該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洩在你身上,該死!最該保護你的人就是我,我卻屢次刺傷你……」
「不……」芙湘眼前朦朧了,只不過,這一回的淚水是甘甜的。她眨眨淚眼,貪婪地汲取他的味道,她渴望他的擁抱有多久了?久得讓她幾乎絕望!
當芙湘身上熟悉的氣味飄向他時,霍劍淵才驀地明白——原來這幾年他之所以覺得孤獨,不是因為身在異鄉,而是他一直偷偷地在回味著這個氣息,他一直期待能再度擁抱她。
她的味道就是家的氣味,也就是幸福!
為了不該存在的怨恨,他和芙湘究竟孤單多久了?
「對不起……」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她的體香。「仇恨蒙蔽了我的心,也蒙蔽了我的雙眼,讓我選擇最最偏激的方式來自殘,同時也傷害了你!芙湘,你願意原諒我嗎?讓我為我犯下的錯做些彌補,讓我們找回失去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