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酉麗說得沒錯,你作品裡少的就是那種溫柔細緻的感覺。」
聽見他的喃喃自語,果果停下掙扎的動作,她轉頭瞪著唐恩森。「你的意思是,你認同她的評語——你也覺得我的作品太粗糙!」
「酉麗個性直接,她說的建議通常都是一針見血,有很大的參考價值。」
夠了!她受夠了!
使出吃奶的力氣,果果猛一弓身掙脫唐恩森的手臂,她凝著臉將桌上的作品包回報紙堆中,然後雙手一捧,便逕自往大門方向移動。
唐恩森愣了一下,然後才舉步追在果果身後。
「小貓,你要上哪去?」
「用不著你管!」果果忽然停下腳步,抬頭瞪著唐恩森。「這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話,從今以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的臉。否則,我很難保證我會怎樣對付你。」
說完話,果果轉身就走。
唐恩森呆住,直到果果離開方家大門,都還沒辦法回過神來。
第四章
你被拒絕了!
這五個字有如魔咒,一直不斷地在唐恩森腦子裡迴盪,跟人談合約時想,去洪荳小館吃飯也心不在焉,深夜合眼睡前,仍就是果果張牙舞爪發怒的模樣。
他奇怪自己為什麼一直惦著不忘,從事經紀工作多年,他早把臉皮練得如銅牆般厚,已絕少對任何一句「不要」起反應,但唯獨只有何果果的「不」,一直老在他腦中打轉。
有多久沒有過這麼沈重的沮喪感?
唐恩森反省後發現,教他沮喪的原因並非純粹被果果拒絕,裡頭還摻雜一點其他的擔憂——
假如果果說的是真的,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想看見他,那他今後是不是就失去跟她連繫的理由?
他發現他討厭這個結論。
為什麼討厭?一個聲音在唐恩森耳邊冷冷地嘲諷——
「你不是常說你是個生意人,一切基準皆以商業績效仿為考量,不過就少了個何果果,你大可再找其他更有潛力的創作者來遞補,有必要為了她心煩意亂成這樣?
唐恩森向他心裡的聲音提出抗辯——「你懂什麼!果果她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因為她聰明、大方、可愛、生氣勃勃——」
那聲音咭咭咭地奸笑。「哇!原來她在你心裡,是這麼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你知道嗎?當一個男人開始把女人的優點放心上,那就代表這男人已經對這女人動了——」
突然,口袋裡的手機鈴響,唐恩森猛地回過神來,打開手機蓋。
結束通話後,唐恩森忍不住氣惱地拍拍腦袋。「真是笨死了我!想跟果果見面,我直接上門跟她說清楚講明白不就得了,竟然還蠢到躲在這兒玩自問自答遊戲!」
拂開仍在心頭盤旋的問號,唐恩森急急忙忙地奔出辦公室。
鶯歌何家瓷窯廠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正站在牆邊盤點數量的果果堂哥,聽見有人說話,抬起頭,看著來人——
唐恩森正站在工廠門口,對著他微笑。「請問果果在嗎?」
果果堂哥皺起了眉頭。「果果是在——不過我不確定,她要不要見你。」
唐恩森眨了眨眼睛,反問:「果果說她不再見我?」
果果堂哥點頭。「你前幾天不是來接她,然後讓她自己回來;回來之後她就對廠裡所有人說,要是看到你再出現,就拿根掃把趕你出去。」
這麼狠!唐恩森咋舌。
「不過我很好奇,你跟果果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看起來不像是會追果果的型。」
果果堂哥口氣裡的狐疑,逗笑了唐恩森。「怎麼說?為什麼我不像會追果果的型?」
「你長得太好看了,而果果一向不喜歡長得太好看的男人。她一直說好看的男人,通常表示他很膚淺。」
這種論調,唐恩森倒是第一次聽過。
「我也不知道我跟果果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只知道,如果我不來找她,跟她把問題溝通清楚的話,那麼以後我跟她再也沒機會見面了。」他望著果果堂哥,微笑地請求:「可以通融一次,給我個機會再試試看嗎?」
果果堂哥盯著唐恩森考慮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果果在她的工作室,不過我得先警告你,她這幾天脾氣不大好,你要有心理準備。」
唐恩森很明顯地鬆了口氣。「謝謝。」
「不客氣。還有,記得別跟她講是我放你進去。」果果堂哥抬手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我還年輕,還想留命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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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坐在轆轤後,雙手捧著一團濕泥,慢慢將它拉高,塑型成一隻瓶身寬闊、瓶口窄小的粗胚,然後,她又突然將胚模打散,挫敗地從椅子上站起。
兩天下來,同樣的動作她已經做了無數次——塑型、再將它揉爛……
果果腦海中一直忘不了方酉麗的評語——她的作品粗暴又粗糙,空有形體,毫無內涵。
她開始對自己沒有自信,難道她真的這麼差嗎?
果果隨手將一個半成品捧在掌心,隨著它緩緩發展的弧線,摩挲而上——的確,就是少了一股細膩感。果果氣得將手裡的陶瓶往地上一砸,「匡」地一聲,黑褐色的碎片散了一地。
瞪著地板上的碎片,果果突然失了創作的耐性,她用力地踹了工作台一腳,然後才轉身,猛地拉開關起的大門。
當門一拉開,一個身影猛地跳入她眼簾,果果撫著胸口退了好幾大步。
一見來者何人,果果滿腔的怒火登時熾狂。「搞屁啊!你沒事站我門口乾麼?!」
然後果果突然覺得不對勁。驀地,她抄起擱在牆邊的木棍,氣沖沖地往工廠跑。「我明明警告過所有人不可以再放你進來,有人竟敢不聽……」
唐恩森一聽,連忙伸出手將她拉回來。「沒人放我進來,是我趁外頭人不注意,自己溜進來的。」
果果猛地轉頭瞪他。
「既然是這樣,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果果用力甩掉唐恩森的手。「我這兒不歡迎你。」
「小貓,難道我們就不能暫時休兵,好好把話講清楚嗎?」
「別在那亂攀關係,誰跟你是我們!」果果蠻橫地將木棍指到唐恩森鼻頭。「兩個選擇,一是被我打出去,一是自己滾出去,你挑哪個?」
唐恩森煩躁地揮掉木棍。「小貓,你理智點可以嗎?」
他竟然還敢嫌她不夠理智!果果重重的喘了兩口氣,既然他不肯選,那麼,就別說她暴力。「我數到三,如果你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一、二……」
「夠了!」鮮少發脾氣的唐恩森終於動了肝火。「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孩子氣的創作者。我今天是來解決問題,不是來耍猴戲。你真以為你拿根木棍把我趕出去,你作品的深度就能得到提升?如果這樣可以解決事情,那你儘管打,我不會還手。」
說得好像她多愛無理取鬧,就只會任性發脾氣……果果氣得渾身發抖,一雙眼怒目地瞪著唐恩森。
「我想你大概忘記了,從一開始就是你自個兒找上門來,我沒要求你看我的作品,我也沒趴在地上求你一定得要幫我提升什麼深度,結果你卻跑到我面前罵我孩子氣——見鬼的,如果我真那麼爛,你可以回去啊!我何果果哪時說過要你留下來幫我解決問題了?」
說到這,兩行氣憤的淚水突然從果果的眼裡滑下。唐恩森看了一怔,果果也呆住了,然後她猛地伸手將眼淚抹去,表情仍舊逞強。
「話都是你在說的,說什麼我的作品有生命力,說什麼要帶我去看實例,然後又不顧我意願,硬要把我的作品跟方酉麗的擺在一起——我忍受你還不夠嗎?讓方酉麗當著我的面羞辱我的作品,說我作品粗暴、粗糙——你知道我當時的感覺嗎?我的心在淌血啊!」
果果外表一向表現得大剌剌,好像什麼事情都無所謂,但這不代表她的內心,就缺少了女性創作者特有的細膩!
捧著精心做出來的作品來到人面前,卻被人批評得一文不值……唐恩森望著她氣得發顫的雙肩,突然理解她一切行為下的真正涵義。
她的倔強、蠻橫無理,用意只是在保護自己,不受到他人言語的污辱傷害。
「對不起,是我不對,我用錯方法了。我以為只要想辦法激起你的好勝心,你就會絞盡腦汁突破。」
果果看著唐恩森,沒想到他會跟她道歉,終於冷靜下來了,她坦承道:「我也很想有所突破,可是對於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要我從什麼地方下手?」果果丟下手裡的木棍,一臉沮喪地承認。「其實不用方酉麗說,我大概也知道我的問題出在哪——但是細膩、溫柔,並不是我用腦子想,就能表現在作品上。」
然後她突然轉身走回工作室,指著堆了一地的陶土殘骸。「這兩天,我一直不斷地在嘗試,但是沒有辦法,我就是揣摩不出來她說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