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春,桃花爭妍,繁花滿枝,團團朱紅、粉紅、水紅相間。
半月形大院落裡,錯落有致地安置了檀木桌、小椅凳。桌上擺著幾壺香茶、春令糕點。女眷們坐在園中品茗、嘗點,賞花的雅興倒沒有,閒嗑牙的興致卻一點也不減!
喬盼兒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她快受不了這群女人了!幾個時辰下來,她們的嘴巴全沒停下來過!
要不是爹爹和辦春日宴的許員外是京城舊識、要不是大姐裝病、小妹裝死、要不是爹爹千求萬托她這個唯一「清醒」的「喬家代表」陪他來參加春日宴,她,喬盼兒說什麼也不願和這堆女人,窩在這院落裡,聽她們七嘴八舌地談著你家的狗、我家的貓、你用什麼胭脂水粉、我家的死鬼養了幾個小妾……
盼兒無奈地輕歎一口氣,心想,她到底還得在這鬼院子裡悶多久啊!不成,她得想個法子甩開這群三姑六婆才行!
「盼兒妹妹,您怎麼啦?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總算有人注意到她,她的機會來了!
盼兒輕輕嚙咬著白手絹,一雙靈俏的美眸泛著濕霧,粉琢的瓜子臉透著不知所措的神情,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愛憐。
「我……我……頭有點暈……」她囁嚅道。
「該不會是受了風寒吧?哎呀,瞧你穿得這麼單薄。天氣雖是放暖了,但早晚溫差大,可得留意著。」
她柔柔點頭。
「我找丫環挽你到廳房歇著。」
「不……不好意思麻煩姐姐。我……自個兒去就行了。」盼兒滿臉的愧意,表現出一副覺得都是因自己的關係,打擾到她們正在興頭上的談話的羞樣。
語畢,她起了身,還略踉蹌了下。
「哎呀,你不要緊吧?」旁人趕忙扶著她。
她輕勾嘴角,搖了搖頭。「不礙事,坐太久了,一起身才會又犯頭暈。諸位姐姐,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了。」盼兒在心裡作了個鬼臉,剛才說話的人真是她嗎?她的演技依舊是如此出色,照樣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用這麼噁心的聲音,輕聲細語地說出那麼令人作嘔的詞兒!
盼兒朝在坐的女眷欠了欠身,女眷們也朝她點了點頭,嘴角上都掛著要她別在意的笑容。
盼兒才離開沒幾步,女人們又開始細細瑣瑣地嚼起舌根來。
「你們瞧,那喬二小姐可真是大家閨秀,好有禮數呢!」
女人們聞言皆頷首稱是,頗為同意這看法。
「唉,不過,這怎麼跟外頭傳得不太一樣吶?」說話的女子右頰高突的顴骨上有顆明顯的黑痣,搭配她那一雙高吊的眼珠子,讓人一瞧便直覺她的刻薄尖酸。
「你這話怎說?」女眷們個個豎起了耳朵,每個人臉上儘是對傳言好奇得不得了的神色。
「聽說喬家那三個女兒,都沒個女孩兒樣,尤其那喬二小姐可是愛扮男裝出了名的。我還聽人家說啊,她整天穿著男裝在街上遊蕩,專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真的還假的?」女人拉開了嗓門。「怎麼可能?!你剛才不也看到她那弱不禁風的模樣,那哪像是會整天在外頭野的模樣?說不定,才走沒幾步路,人就昏啦!」
嘻嘻——女人們聽到這話,皆掩袖咯咯笑了起來。
「我看吶,八成是被她那二個姐妹給拖累了,沾了壞名聲。」
女人們似乎頗有同感,不是點頭如搗蒜,就是嘴上忙不迭說著——是呀、沒錯、一定是這樣!
殊不知,走沒多遠的盼兒,將這些話聽得一清二楚,而她沒讓人瞧見的是,掩在手絹底下,那一抹向上勾起弧度的嘴角……
盼兒輕吁口氣,「這下耳根總算清靜了。」
她沒進房休息,而且,也沒這需要。剛才在那些女人面前全是作態,想她喬盼兒什麼不會?「裝模作樣」她最會!她逕自在張府閒逛,彎過東廂房,穿過拱門來到另一處園子。
這又是另一番景致,別有洞天。
園子不大,半邊是一塘翠荷白蓮,另一邊是幾棵剛發新芽的棲木,枝幹上架著秋遷,輕風徐來,秋遷架還微微晃動。旁地植了兩株含笑,以及幾株黃、藍相間不知名的花卉。
盼兒起了玩心,坐上秋遷,扶著繩索輕擺了起來。
春風輕拂她的臉,還挾帶著些許的寒氣。她合上眼,感覺春陽在她身上輕輕撒潑薄薄的溫暖。
秋遷擺幅又大了。風吹起她的衣裙,裙擺飄飄。
她再睜開眼,看到一隻小粉蝶兒在她手邊飛繞。盼兒望著那小東西,吃吃嬌笑了起來。
「傻蝶兒,你一定是剛羽化,才會連我的手和花兒都分不清。快點飛走吧,找你的花兒去。」
小粉蝶兒繞了一會兒,大概明白那不是它要的東西,飛離盼兒手邊,往圍牆外飛去。
「真羨慕你呢,想飛去哪就去哪,無憂無慮——」小粉蝶兒早已飛出她的視線外,飛到另一處花花世界裡。
「希望有一天我也可以和你一樣。」
想到哪兒就到哪兒,這是盼兒心底最深的冀望。周圍的人都只看到她柔弱的外表,卻沒人瞭解在那皮相之下,深藏了一顆羈傲不馴的心。
她就是不想依循著世俗加諸在女人身上的訓條,不明白為什麼非得要求女人恪守三從四德,除了服從,難道就沒自己的想法了嗎?所以她愛扮男裝,因為好人家的女孩兒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只是扮成男人樣,就可以讓她大搖大擺地在街上遊蕩,盼兒每每思及此,不禁嗤鼻,這是什麼道理?
「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呀?」遠處有人在喚著。
盼兒垂下粉肩,啐了聲,「真是不得一刻安寧。」接著眼波一轉,「我就是要讓你這丫頭找不著。」她的心底起了一股捉弄人的快意。
盼兒跳下秋遷架,往還在喚她的聲音處斜睇一眼,嘴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隨即穿過另一邊拱門,往更裡頭走去。
這又是另一處驚奇。
想不到這老愛擺派頭的許員外,倒還是有點品味可言。偌大的庭園中開鑿了一座人工湖泊,循著曲橋,在湖中央搭了一幢水閣,湖邊填上假山,周圍植了青綠垂柳、各式花卉,活脫就像是將江南山水移植到府內。盼兒沿著湖畔圓石小徑走著,著實驚歎這造景之人仿擬山水的技術。
不知道登上水閣又會是什麼風景?她心想。
「不知就躲在裡頭,看看萬能那丫頭能不能找到我?」
盼兒走上曲橋,心裡還在盤算著,就算萬能知道進水閣找她,只要她一推門,她可要蹦出來嚇嚇她不可。想到自個兒的丫環受驚嚇的模樣,她搖頭歎息,捧著自己的「良心」,心裡想了一絲愧疚。不過,這僅是一分愧疚,還有其他九分樂趣在催促著她,玩、玩、玩、非玩不可!
「萬能的丫環,請賜予我捉弄你的力量吧!」她捧著心口,誇張地自言自語著,好似這樣才能抿除心底的那一分愧疚,反正,她每次都這樣!
少了心虛,盼兒的腳步輕快了起來,但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
咦?好像有人在哭?而且好像是個女人……
她左顧右盼,沒人啊!再仔細聽那聲音,像是嗚咽又像是呻吟,好像是從水閣傳出來的。
怪哉,怎麼會有人發出這種要哭不哭、要死不死的聲音啊?盼兒滿臉疑惑。而且,大夥兒不都在前院賞花嗎?還會有誰在裡頭?
「嗚……嗯……」女人的聲音更大了。
會不會是哪家的姑娘身體不舒服啊?盼兒擔心了起來,她快步走過曲橋,決定進去一探究竟。
她推開門,女人的呻吟聲清楚可聞,是從樓上傳來。
「啊啊啊……快死了……舒服……好舒服……」
盼兒進了門,女人的呻吟聲幽幽長長,且更大、更清楚。她抬頭望著樑柱,疑惑著樓上怎麼會響著木板吱嘎吱嘎的聲音。而且,女人的呻吟讓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哪有快死的人還直叫著「舒服、舒服」呢?!
她有點緊張,但更好奇樓上的情況。她一步、一步地踏上木梯,想探究樓上的女人到底是怎樣?可她每踏上一層階梯,女人的吟叫聲就更是清楚,她愈聽愈覺得奇怪,全身上下也不知道又添了幾層雞皮疙瘩。
「給我……快……給我……哦哦……快放進來……啊嗯……你的身體好香……好香……」
盼兒終於上了樓,但眼前所見卻讓他倒抽了口氣,雙手捂著闔不上的小嘴,整個人愕然不動,直覺全身的血液全衝上了腦門!
幾陣春風吹來,揚起了內室的紗幔,雲紗輕飄,如波如浪。
單衣、外襖、褻衣、褻褲散亂一地。檀木榻上兩具赤裸的身軀正放肆交纏。
女人赤裸的身軀緊繃弓起成弧狀,一隻白皙的玉腿纏繞在男子的腰間,另一隻腿曲起膝蓋,緊抵著床榻。纖纖玉指掐入男子肌肉糾結的手臂裡,整個人似乎陷入迷亂,不斷呼出斷斷續續的吟哦,圓潤的身子不停地抖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