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真是有耐性啊!」曼丘武欽佩道。
他嘿嘿兩聲,不好意思的摸著頭: 「正好我失戀,再加上酒醉神智不清,不然我哪聽得下去。」
「你們那堆莫名其妙的紀錄,跟這通電話有什麼關係?」她已經完全把他們當神經不正常的人來看待了。
「關係可大了,只要電話響過十五聲,就表示老大的絕症又病發了。」曼丘武回道。其他人則點頭同意。
武真零心頭一緊,急著想拿電話,卻被久久沉默在吧檯的另一邊,外貌極飄逸清雅的老闆給阻止了。
「為什麼不讓我接?他可能正因為身體痛苦難熬,想向我們求救呢?」她氣憤的叫道。
「別的地方、別的人,我或許無權過問,但在這裡,我是老闆,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破壞店裡的氣氛,即使是我非常疼愛的大侄子,也不能例外。」
「你是?」她愣了一下。
「曼丘羅,你可以叫我六叔,也可以直接叫我羅。」
不管叫什麼,她現在沒有心情去計較,她只在乎電話另一頭求救的曼丘理。
「這通電話,你絕對不能接。」所有人空前絕後的大團結,還一致擺臉色給她看。
「你們——」她為之氣結。 「差勁!你們根本就是冷血無情,沒人性的惡魔。」
儘管她腦內還有一卡車的罵人辭彙,但在救夫心切的素急心理下,她無意和他們窮磨菇,只得就此放過舌戰群雄的機會,真是白便宜他們了。
只是臨去前,她不經意回望曼丘家人,他們臉上那副不當一回事的神情,使她內心起了疑竇,總覺得不對勁。
就她和他們近日的相處經驗得知,他們其實是相當重感情的性情中人,不可能在這節骨眼上,棄曼丘理於不顧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位大嫂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啊!」客人們又開始議論紛紛了。
「就是嘛!完全不瞭解我們用心良苦。」客人戊道。
「羅,我們要點歌!」另一名客人叫道。
」點什麼?」曼丘羅徐徐走到音響旁,打開LD架。
「用心良苦!」
「不對!應該是一言難盡,才能表達我們此刻不被解的郁卒心情。」,當場,所有的客人兵分兩路,各持己見.誰也不肯讓誰,激動莫名的叫囂辯論,只差沒動手打群架而已。
曼丘羅苦笑著,這群人到底是來消遣娛樂,還是來開鬥爭大會,互相批鬥整垮對方的?這麼簡單就反目成仇了?
◇ ◇ ◇
接下武真零要求不擇手段盡速回到曼丘家的免責令後,衡量在安全的限度和範圍內,何方濂全神貫注的凝視正前方,使出了他師傅曼丘衛教給他的十八般武藝,技術高超而巧妙的操縱方向盤,左鑽右閃,在車陣的夾縫中求生存,直接縮減不止三倍的時間。
在轎車穿過花彫鐵門的那一瞬間,武真零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一道冰冷的牆,就此區隔為兩個世界,數不盡的繁華,道不盡的熱鬧歡樂氣氛,全被排除在圍牆之外:圍牆之內僅有無邊際的黑暗,偌大的曼丘本館矗立其中,真像是毫無人類氣息、家庭溫暖的寂寞空城。
武真零不由得渾身涼意四起,打著冷顫。
車子尚未停妥,武真零一個箭步直衝了出去,行至半路,涼鞋的帶子忽然裂成兩半,她頓時失去了平衡,跟踉蹌蹌的向前撲倒在地。
「少夫人!」何方濂急忙下車,想上前扶起她。
「我沒事!」武真零咬著牙,忍著傷口傳來的陣陣疼痛,用力扯掉涼鞋,赤著腳拚命往曼丘理的所在位置跑。
克制住汶然欲位的情緒,她心裡只惦念著曼丘理的安危,傷口上急速湧流的鮮血,她不在乎,在她體內蠢蠢欲動的黑夜恐懼症,閃一邊去,她沒時間理會它。
來到曼丘理慣常愛待的書房門口,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落地窗外一輪皎潔圓潤的明月,它溫和細緻的光芒,透過玻璃輕撒在房內,映著一個落寞孤寂的身影。
曼丘理神情木然的背靠著牆壁,手指僵硬而機械化的握著電話筒,聆聽持續不斷的鈴聲,期待有人能回應他。
天哪!不會吧!從「羅」到這裡,少說也有十幾分鐘,他難道一直沒掛斷過?
武真零胸口起伏不定的喘著氣,乾澀嚥下少得可憐的口水,腳步艱困的靠近他。
「你打給誰?」
「羅…」他目光渙散的望著前方,沒有焦點。
「不要打了。」她一把搶下地手裡的電話筒。 「他們不可能會接的,在那裡,沒有一個人願意接電話。」
「我知道。」曼丘理無力的苦笑一聲,身子緩慢往下滑落,無聲的癱坐在地上,雙手抱頭埋在兩膝之間。
「從小,我就抓不住他們的心,越想靠近他們,他們就閃躲得越遠,始終充滿敵意的和我保持距離。我明白他們討厭我長篇大論、喋喋不休的廢話,可是唯有那個時刻,我才能感受到他們的氣息,感覺他們陪在我身邊,讓彼此之間,有條看不見的線連繫著,使我能夠稍微接近他們的心。為了想拴住他們,我給了他們一項約定,結果卻是反效果。」
什麼約定?武真零想開口問,卻又不敢問,她聯想起老二曼丘冽的遭遇,忖度這八成不是什麼好約定,否則曼丘家的人不會見他如見瘟神,只聽到聲音,還未見到人影,早就動作迅速敏捷的溜之大吉。
「你別這樣好嗎?」武真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安慰起,這整件事,她還身處於五里霧中,完全搞不清狀況。
況且,從來是別人安慰她,她可沒安慰過人,這種缺乏經驗的事,她還是頭一遭面對呢!
曼丘理仍舊維持原來的姿勢,聲音淒涼的喃喃自語:
「為什麼他們不肯待在我身邊,而只想著往外飛呢!我無意傷害他們,只想親自用我的雙手照顧他們,讓他們感到幸福快樂啊!為什麼他們不明白,全都只想著要離開我、拋棄我,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空曠孤寂的空房子裡,獨自忍受寂寞悲傷的煎熬,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為何他們要如此對待我?我難道做的還不夠好嗎?」
說到後來,曼丘理像是想把內心積壓已久的情緒,整個宣洩出來,聲音沙啞的提高了音量,對著自己狂吼狂叫c
這樣的發洩行為,正好為武真零撥開眼前繚繞不去的迷霧,她明瞭曼丘理的心思了。
他像個苦心撫育兒女成長的父親,眼見兒女羽翼長成,展翅高飛,去開拓自己的人生,內心有說不出的寂莫和空虛,時時牽掛著兒女的動向,唯恐他們受到傷害,而想一輩子把他們藏在自己的羽翼下,永遠保護著他們c
武真零確定他將來絕對會是個愛兒女的好父親,不像她父親武逍,只顧著自己的前途,鮮少理會家庭妻女的感覺和存在。
望著這個冰冷的空間,她的眼前突然呈現一副父慈子孝、一家和樂團聚的歡愉景象。
不過,此時幻想這個似乎不大恰當。
她蹲在曼丘理身邊,瞅著他的行為像是鬧彆扭、愛耍脾氣,藉由這個方式向大人撒嬌的孩子,禁不住對他心疼和心生憐惜之情。
她張開了雙臂,輕輕摟住他的肩膀,輕聲在他耳邊細語:
「你還有我啊!不管其他人如何想,如何急著脫離你,我都會陪伴在你身邊,就算你討厭我,不要我了,我還是願意生生世世守護在你左右。讓我來愛你,給你快樂和幸福,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好嗎?」
雖然只是輕輕的擁抱,隔著微薄的衣服,他卻能夠感受到她的體溫,以及她努力想傳達給他,撫平他傷口和創痕的溫柔,使他的心底流過一股暖意,整個人好溫暖。
他抬起頭,神情複雜的注視著她:
「就算我這個人有很多不可理喻的缺點,就算我無法將整個心都給你,就算我會為了弟弟妹妹而忽略、冷落你,你也不在乎?依然愛我到底,陪我到死?」
「嗯!無論如何,我都愛你。」強忍著心底隱隱約約的刺痛,她明亮的眼眸泛潮,微笑著給他堅定的承諾:「雖然你得了絕症,我還是會陪你到最後一秒鐘。等你過去以後,我會幫你照料弟弟妹妹,使你無後顧之憂,至於我嘛!也會堅持到底,努力守出個貞節牌坊給你看,以證明我此生乃至於來世,永誌不渝的愛情。』』
她的話自然是令他大受感動,只是有一事不解。
「我什麼時候得了絕症,我怎麼不知道?」
「是老四他們告訴我的。」
「哦!那一定是老四在跟你開玩笑,他這個人有時候說起話來,是不太負責任的。」他莞爾一笑。 「我每隔半年就會做身體檢查,如果你懷疑我的健康狀況,可以查看上個月剛出爐的體檢報告,什麼都很好,只有一點醫生束手無策的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