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先走。」他說。
其他三人一臉茫然,怎麼這麼突然?
「改天再來和你們說說風流快活事!」他邊起身,邊說:「這花借你們好好賞玩一番,記得幫我『護送』回去。」
交代完,一溜煙地就不見人影。
「他怎麼了?」崔苑問道。
李緣搖首。「剛才他一直盯著街上看,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八成是和女人有關。」盧睿只是隨口一說,李、崔二人卻點頭如搗蒜,十分認同這說法。
連陸沄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能在行行色色、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獨獨發現她?
他追上了,卻只是尾隨著。
「她走路都不看人的嗎?」陸沄心想。
她微微低頭,垂著眼,似乎不敢多看旁人一眼,倒是經過她身旁的男子,總會忍不住再回過頭,投以驚艷的目光。她的身材不像時下女子一般豐美頎長,卻擁有令任何畫者皆想入畫、極為細緻的五官。她眉細如柳,鼻子尖而巧雅,兩片未絳紅的唇瓣,卻像是沾上胭脂般鮮潤潤;踅白如雪的肌膚更襯托出一雙一翦水雙瞳黑白分明,活脫脫就像是從仕女畫裡走出來的美人。
記憶中沒見過這等容貌的奴婢啊?
走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沒發現尾隨在側的他。
怎麼會這麼沒防備心?世風開放,難免會遇到想跟她搭訕的公子哥兒,羞怯如她,要如何應付?
嗯?他想到哪兒去了?怎麼會出現這麼莫名其妙的念頭、替她擔這種心?陸沄不禁暗笑自己突如其來的荒謬想法,這跟人家的爹沒什麼兩樣!
他走近她,低道:「姑娘,地上是有銀子可以撿嗎?」
小梅猛然回頭。
「少爺……」粉臉再度刷上一層緋紅,她明白陸沄的意思。
「嚇到了?」
小梅生硬的搖首,怯怯一笑。
「你……叫小梅?」他記得陸沄千是這麼跟他說的。
不善言詞的小梅只知道點頭,她習慣性的咬著下唇,很擔心自己如雷的心跳聲被他聽見。
陸沄似乎明白她的舉動,輕勾嘴角。
兩人繼續走著。
「那天稍後我再回去帳房,你正好有事出去了。」陸沄閒話家常般。
「我是想跟你說聲謝謝。」
「少爺別這麼說,這、這是陸沄總管要我幫忙的。」嬌滴滴的聲音裡有抹羞怯。感謝老天爺,讓她完整說出一句話!
陸沄微偏頭,垂眸看著身旁方及胸前的人兒,輕道:「是嗎?」
她又點頭以對。
「我聽陸沄千說,涼州馬場是你在管?」事實上,是小梅請求陸沄老爺讓她負責打理。
小梅依舊點頭,她有種心事被人窺探的感覺,即使當事人根本無從得知,但心虛如她,粉臉早已艷似晚霞,更形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陸沄察覺到那些擦身而過、垂涎般的注目,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下次出門記得戴帷帽。」帽沿垂下的紗,正好可以掩住她水光瀲艷中,總是捎著一抹羞澀的臉龐。
那足以撩起任何男人的想望。
小梅不明所以,輕抬臉,一臉疑惑。
「你不習慣處在人群中吧?戴上帽子或許會自在一些。」這話將陸沄心底那股無以名之的聲音壓下。
「好。」小梅順從的應答,只要別再問她有關馬場的事,什麼都「好」。
「你懂馬?」他還是問了!
「不、不懂……」
這下換陸沄一臉疑惑。「怎麼可能?陸沄千說,你讓原本年年虧損的涼州馬場在四年內轉虧為盈,若不是行家根本做不到!」
「我只是找對方法、找對人手而已。」
「哦?」這讓陸沄更加好奇。
「是什麼原因讓你願意去經營涼州馬場?」同樣的道理,也惟有愛馬的人才有興致經營。
涼州馬場之所以存在,是陸沄老爺當年本想用來綁住兒子的方法之一,因為陸沄愛馬。但眼前的小女人不懂馬卻有本事與興致經營,著實令他驚奇!再看她一付怯生生的模樣,怎麼跟人做馬匹買賣?而且在陸沄家眾多的產業中,那可是個燙手山芋!
大唐以驍勇騎兵奪天下,對馬匹的珍視可見一斑,於律法中便明文規定,養馬者需妥當照料馬匹,違者將處以重刑。如此的禁令更讓人不敢輕忽,然,她卻膽敢接下這份重責?
陸沄很想知道原因!
小梅咬著下唇瓣,不知如何回應。
原因?她的原因只有一個——就只為了一個人啊!但她說不出口……
「怎麼不說話?」
「我……」哽在喉間的話,是她七年來的孺慕之情,但還是說不出口。
「陸沄公子?」女子嬌柔的聲音適時化解了她的僵局。
兩人這才發現旁側停下一頂轎子。
蔥蔥玉指掀起轎簾,露出一張雍靚的容顏。
女子傾身下轎。她一襲湖水綠低胸衫搭配長絲裙,肩上披著薄得若有若無的同色系羅波,巧妝倩容,分明是富貴人家、千金小姐的模樣。
「陸沄公子,真是您?!我差點認不出來呢!才剛聽說您回來了,就跟陸沄公子遇上,真是巧。」嬌聲軟語中,輕瞄一眼站在陸沄身後的小梅,旋即移開目光。女子明白小梅的身份,區區一個奴婢,毋需理會。
陸沄禮貌性的微笑頷首,心裡卻想:她是誰啊?努力思索風花雪月的過往,是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
「我大哥昨天還跟我提到,想邀您到曲江池賞花呢。」當年在長安,才氣縱橫的陸沄可也是出了名的愛花人,各式奇花異卉,幾乎沒有他說不出口的。
「擇期不如撞日,不如——」
她大哥?這又是誰啊?陸沄實在沒什麼耐性再想下去,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說:
「不如請令兄捎個帖子給我,再約吧。」說罷,一轉頭卻發現——
人呢?行人如織,卻不見那嬌小的身影。
「陸沄公子在找方才站在您身後的奴婢嗎?」女子的口氣有點酸。
陸沄的眼神投射在人群中,亟目搜尋,看在她眼裡真不是滋味,她應該是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那個人才對啊!
「那奴婢大概是剛到陸沄家吧?怎麼這麼沒規矩,趁主子沒注意的時候走開,真是該好好教教她才行——」女子刻意佯裝微惱的語氣。
庸俗!陸沄在心裡對這女子下了評語。
「先告辭了。」陸沄敷衍一句,隨即轉身離去。
「唉?陸沄——」來不及了,陸沄已沒入人群中。
女子氣極敗壞,噘嘴頓足,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忽視她!
「該死的陸沄,你竟然敢對本姑娘如此無禮?!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真尷尬,真的沒有人知道你是誰啊!
一抹白色的身影穿梭在重重迴廊之間。行經轉角處,突然出現一座人牆,擋在眼前。
小梅急抽了口氣,抬頭看清眼前的人。
是他?
「少爺……」臉又紅了起來。他怎麼會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今天好像一直嚇著你。」
不知何以,小梅覺得他斯文的臉龐似乎蘊著薄薄的怒意。
她半垂眸,微微縮了下肩,輕搖蟯首。
「怎麼現在才回來?」
小梅動了動唇,有點無措。
「我、我……回來好一會兒了。」只不過是躲在一處庭園裡。那是她從小的習慣,傷心的時候就躲在樹叢、花叢裡。
街上的那一幕提醒了她自己的身份,只有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才能與少爺匹配,這也是老爺好幾年來的心願,冀望少爺成家立業,而自己只是個小奴婢,毫不起眼的。
陸沄哪知道小梅的心思百轉千回,只道:「你還沒跟我說涼州馬場的事。」
他怎麼還要問哪!小梅心底直犯嘀咕。
「我、我……」吞吞吐吐當中,又被打斷了話。
「唉?小梅,你在跟人說話啊?」迴廊的一端,陸沄千的大嗓門老遠就聽得到。從他走來的方向只看得到小梅,不知道轉角處是誰。
從遠處看,陸沄千圓滾滾的身材就像一座大山般,快速移動。
「陸沄總管。」小梅輕喚。
陸沄則探出頭,沒好氣地說:「不是跟『人』說話,那是要跟什麼『東西』說?」
「唉?是、是少爺?」陸沄千走到有點喘了。一走近,邊喘邊指著兩人,不知該對誰先說話。一個是有事交代她,另一個是他交代有事。不假思索,當然還是後者為重。
「小梅,老爺找你,在帳房等著。」
「喔,好,我這就過去。」她朝陸沄微微頷首欠身,才轉身離去。
陸沄的眼神追隨著她的背影……
一旁的陸沄千抬眼看看陸沄,再看看走遠的小梅,忽而有感而發:
「哎!時間過得真快,小丫頭一轉眼就長大了,真是讓人覺得不捨啊!」
陸沄睨他一眼,問道:「你在不捨什麼?」
這下陸沄千才想到——
「唉,少爺真聰明,在她回房的路上等著——」他略偏頭,再說:「不過,少爺您為什麼這麼急著找她啊?」陸沄一回來找不到人,便直接去問陸沄千,陸沄府裡有任何事,問他最快!
陸沄並不想回答。著急?他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