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車。
「你在哪裡看見她?」
「就在店裡。」
「她穿什麼衣服,怎樣打扮?」玉露緊張。
「我只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穿我的背脊,像是要在我身上燒一個洞。」
他痛苦地用雙手掩住面孔。
玉露哼一聲,「你不止一次看見她的眼睛,每晚她都會在你夢中出現。」
「不,我肯定剛才見到她。」
「為什麼不與她打招呼?」玉露語氣十分諷刺。
秦聰不再說話,他自身邊取出一隻扁瓶,打開瓶塞就喝。
英俊的五官有點扭曲,他頓時憔悴萎靡,一臉悔意。
玉露把車駛出停車場,斑馬線上有行人走過,她剎停車子。
秦聰忽然低呼:「是她,是她!」
他伸手指著斑馬線上一個女子。
玉露嚇一大跳,定睛一看,送人是一個年輕白哲梳髻的女子,但絕對不是金瓶。
那女子向車內的他們看一眼,牽著狗走過去了。
秦聰猶自喃喃說:「是她,是金瓶。」
玉露厭惡地說:「對你來講,她真是無處不在。」
回到家,她一個人蹬蹬蹬走進屋內,氣鼓鼓坐在客廳看海,等秦聰來哄她回心轉意。
等了半晌,她氣消了一半,秦聰還未出現,她走進書房,發覺他躺在安樂椅裡,身邊全是酒瓶,他已昏昏欲睡。
「秦聰,醒醒。」
才下午三時,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剩下時間,讓她一個人呆呆地發悶,這是最殘酷的懲罰。
她終於得到了他,是真的嗎,這一具軀殼,叫她感慨。
「聰,聰。」她再叫他,一邊用手出力推。
他翻身,索性跌在地下,打一個滾發出鼻鼾,睡得不知多香甜,他根本不願清醒,隨便在何處昏迷都一樣高興。
玻璃茶几面上還有剩下的白色不知名藥丸,都可以幫他速速進入無我境界。
玉露狠狠地踢他一腳,用力過度,她自己差點滑倒,連忙扶住牆壁,已經嚇出一身冷汗。
第八章
她喘了幾口氣,站定,忽然覺得有人在背後盯著她看,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叫她寒毛豎起。
她轉過頭去低喝:「誰?」
「是我,王太太。」
原來是司機站在書房門口。
「太太,油站單子請結一結賬,還有,上兩個星期的薪水——」
玉露揚一揚手,「馬上付給你。」
「太太,還有馬利與康泰莎的薪酬。」
玉露說:「跟我到樓上拿。」
「是,太太。」
她走進寢室,拉開梳妝台抽屜,取出厚厚一疊現款,數清楚了付給工人。
加上日常開銷,所剩無幾。
傭人遞上各種賬單,「王太太,都是最後通知,不付要剪線了。」
玉露索性把手上餘款也遞給她們,「你到銀行去一趟吧。」
「是太太,」傭人欲言還休。
「還有什麼事?」
「太太你得準備嬰兒用品了。」
玉露發呆 ,半晌才說:「多謝你關心。」
「還有定期檢查。」
「我知道,你出去吧。」
玉露疲倦地坐倒床沿。
抽屜已經空了。
第二天一早,她到銀行去提取現款。
櫃位員同她說:「王太太,戶口存款不足。」
「什麼?」她愕然。
「戶口只剩三百多,你看,王先生,上星期分三次取走了所有現金。」
玉露定定神,「呵是,我一時忘記了,不好意思。」
她轉身離去,孕婦,腳步有點蹣跚,碰到其它顧客,人家反而要向她道歉。
回到車上,她把自那些人身上取得的銀包逐只打開檢查。
真要命,北美洲居民全無攜帶現金的習慣,五六隻錢包裡頭只得三兩百元。
玉露氣餒得說不出話來。
回到家,下車,忽然腳軟,幾乎跪倒在地。
有一雙突如其來的手臂扶住她。
「你沒事吧,喝杯熱茶。」
玉露覺得那聲音親切,見一杯熱飲遞過來,不禁就勢喝了一口,原來是西洋參茶。
她抬起頭,看到一個中年太太和藹親切的笑容。
「我姓張,是你們對鄰。」
玉露在階前坐下,點頭道謝。
這時,傭人自屋內出來扶起她進屋去。
秦聰已經醒來,在看報紙。
玉露冷冷問:「錢都用到什麼地方去了?」
秦聰抬起頭來,十分詫異,「錢,你同我說錢?」
「是,戶口都掏空了。」
「從來沒有人嫌我花得多,師傅沒有,金瓶也沒有,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今日不同往時。」
「可是窮了?」他揶揄 ,「抑或,你不懂生財?」
「秦聰,你取走了七位數字。」
秦聰瞪著她,「你胡說什麼?」
「你那些白色藥丸要這麼貴?留點給下一代好不好?」
秦聰忽然大笑起來,他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他指著玉露說:「你的口吻像小老太婆——啊啊,孩子要吃飯,哈哈哈哈。」
玉露掩住嘴,他說得對,她怎麼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手一鬆,她懷中的各類錢包落在地上。
秦聰看到,不置信地問她:「你在街上做扒手?你逐只荷包去偷?真好笑,師傅與金瓶一去,你我竟淪落到這種地步。」
他進一步逼視玉露,「抑或,你根本就是一個小竊賊,賊性難改,哈哈哈哈哈。」
玉露握緊拳頭。
秦聰笑著走到地下室去打桌球。
這時,憤怒的玉露忽然覺得有人在背後冷冷看她。
「 誰?」
她霍地轉過頭去。
身後一個人也沒有。
是有一雙眼睛,秦聰說得對,是金瓶的眼,玉露背脊頓生寒意。
傭人聞聲出來,「太太,你叫我?」
「沒有事。」玉露精神恍惚。
「太太,你可要看醫生?」
玉露坐下來。
不可能,她已徹底除掉金瓶,從此,金瓶再也不能把她比下去,秦聰屬於她,師傅的遺產也屬於她。
第二天,她到另一家銀行去提款。
銀行經理走出來「王太太,王先生在上周結束戶口,你不知道嗎?」
「存款呢?」
「他已囑我匯到香港的匯豐銀行。」
玉露呆木的站在大堂。
「王太太,你不舒適﹖請過來這邊坐下。」
玉露忽然覺得一片渾沌,前邊有一個穿白襯衫三個骨牛仔褲的妙齡女經過,她奮力衝上前拉住人家手臂,「是你!」
那女郎轉過頭來,一臉訝異。
不,不是金瓶。
經理過來,「王太太,可是有問題?是否要報警?」
玉露站起來,紅了雙眼,她衝出銀行大堂,趕回家去。
途人看到一個孕婦像蠻牛般橫衝直撞,只得敬畏地讓路,玉露立刻駕車回家。
傭人都聚在廚房喝下午茶看新聞。
看見她站起來,「太太可有覺得地震﹖剛才天搖地動,震央在新澤西。」
立刻斟一杯熱可可給她。
玉露強自鎮定,「王先生呢?」
「他在書房。」
玉露走進書房,看見秦聰躺在長沙發上看電視新聞:「六級地震震撼東岸,幸而損毀不重……」
聽見腳步聲,他說:「原來震動之前,地皮會發出巨響,像一列火車經過,接著,屋子開始搖晃,床不住顫抖,將我拋在地上。」
玉露過去揪住他,「錢呢?」
他訝異地看著她,「你沿途沒有看到意外事件?你怎麼口口聲聲就是說錢?」
「你五鬼運財,你把錢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推開她,「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麼。」
「銀行說你已把錢全部提走?」
他冷笑一聲,站起來,斟一杯酒,「也難怪你在師傅眼中沒有地位,請看看你尊容,心急慌忙,唇焦舌燥的滿口錢錢錢,換了是金瓶,第一:會驗明提款單上簽名真偽,第二:設法查看銀行錄像片段,看提款人到底是誰。」
玉露怔住,冷汗自背脊淌下。
「第三,她會知道,秦聰若果提走所有現款,他不會呆坐家裡看電視。」
玉露這時也看出了破綻。
「還有,金瓶不會頭一個就懷疑秦聰。」他感慨萬千。
這個時候,他想到金瓶種種好處來。
玉露將臉埋在手中。
「那一點點錢,不過夠付傭人薪水,水電煤費,我要來有什麼作為?我認識金瓶那麼久,她從來沒提過一個錢字,你應該學習。」
玉露呆呆坐在一角。
他一聲不響出去了。
把吉甫車駛到路口,看見一輛小轎車前輪陷進路溝,駛不出來,司機是一中年太太,束手無策。
他下車來,「需要幫忙嗎?」
她急急說:「所有緊急電話都打不通,我站在這裡足足二十分鐘。」
「不怕,我有辦法。」
他自車尾取出尼龍繩,一頭綁在轎車頭,另一頭綁吉甫車尾,輕輕一拖,中年太太的車子重新回到路上。
「謝謝你。」
秦聰把繩子收起來,「你可感到地震?」
「就是有,心一慌,車子失控,滑落溝中。」
秦聰想一想,「這位太太是我家對鄰吧。」
「是,」她微笑,「我姓張。」
「張太太,你小心,如無急事,還是立刻回家的好。」
張太太忽然問:「那你呢?」
「我?」秦聰聳聳肩,「我四處看看。」
他回到車上,把車駛走。
再次面對面,這次更近,他都沒把她認出來。
金瓶悲哀地想,他的心中若果沒有她,說什麼都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