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對美術的認識十分普通,但是西洋畫大師不過是那幾個人,風格突出,一望即知,甚易辨認。
這是一幅精美的風景畫,卻並非名家作品。
左下角有顯著簽名,畫家叫史洛域斯基。
一查資料就可以知道畫的市值如何。
另一張照片是畫的背面,貼著柏林美術館的卷標與編號,畫的名字叫春霧小城。
金瓶問了一個關鍵性問題:「這幅畫此刻在什麼地方?」
「直布羅陀。」
「什麼?」
「畫像人一樣,」海費茲感慨地說:「有它自己的命運。」
「它的命運十分奇突。」
「是,史洛域斯基是波蘭猶太裔畫家,這幅畫,二次大戰時落在納粹手中,收集到柏林美術館。」
「啊。」
「它的原主人,是我舅公。」
金瓶可以猜到,畫裡有一篇血淚史。
「這幅畫並非珍品,至今拍賣行估價不過十萬美元左右,納粹全盛時期,美術館借出這畫給德國大使館作裝飾用,這幅畫,最後掛在北非坦畿亞使館。」
金瓶嗯一聲,「當然,坦畿亞與直布羅陀只隔著一個海峽。」
「你說得對,稍後,盟軍步步進攻,德軍敗退,大使撤退,忽然有人將使館內值錢之物盜出出售,這幅畫,被直布羅陀一個商人買去。」
「呵,我們中國的文物,也有著許多這樣叫人唏噓的故事。」
「所以我說,只有華人才能瞭解猶太人的辛酸。」
「你要取回這幅畫。」
「是,大衛之星正設法尋回所有二次大戰前屬於我們的財產。」
金瓶輕輕說:「你們永誌不忘。」
「是,」海費茲斬釘截鐵般說:「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也絕不寬恕。」
金瓶不出聲。
「這是我們願付的酬勞。」
他寫了一個數字。
是畫價的好幾倍,這件事,已變成原則問題,他們務必要討回公道。
「請速下手,畫主已將畫售予柏林一商人,該人打算將畫贈送柏林美術館。」
「你可出更高價。」
「畫主是納粹同情者。」
啊,水火不容。
「請盡快行動。」
「沒問題。」
海費茲的國仇家恨忽然湧上心頭,雙眼發紅,「謝謝你。」
他站起來離開雙喜茶樓,秦聰與玉露尾隨他出去。
金瓶回到酒店,立刻找直布羅陀的資料。
她印象中那是一座白堊峭壁,海鷗啞啞,盤旋不去,景色壯觀肅殺。
她錯了。
互聯網上資枓圖片叫她驚訝,她一看不禁叫出來:「像香港!」
不錯,高樓大廈順著山勢一層層建造,已經發展得一點空間也沒有了,一看就知道這半個世紀來,直布羅陀已進化成一個商業都會,是觀光熱點。
這時,秦聰與玉露回來了。
他取過那兩張照片,仔細看了一會兒。
「整件事,是意氣之爭。」
金瓶笑,「人為爭口氣,佛為爭爐香。」
玉露說:「我一直想到地中海遊覽。」
金瓶說:「這張畫真實面積是三乘五呎,自畫框割下,捲起,放進筒內,掛在背上,可迅速神不知鬼不覺離去。」
「一分鐘內可以解決。」
「從進屋到離去,四十秒夠了。」
「直布羅陀講什麼語言?」
「英語,它是一個不願獨立的殖民地。」
「我同你一起出發。」
金瓶忽然說:「第一次沒有師傅獨立行動,感覺淒涼。」
她垂下了頭。
玉露牽牽嘴角,不出聲。
「這次行動,我無事可做。」
「不,玉露,你也一起去觀光。」
稍後,海費茲與他們接頭,他撥電話到他們房間。
「我有資料放在接待處。」
金瓶說:「玉露,你去拿。」
玉露到大堂取件,海費茲就在一角看報紙,見一少女活潑地取過包裹,他不禁一怔,這就是金瓶的真面目?抑或,只是她的同伴?
他對那聲音溫婉動人的東方女子有極大好感,即使她真是一個中年女子,他也不介意時時聽她說話。
玉露拿了一卷錄映帶上來。
金瓶播放觀看。
攝影機把他們帶到山上,私家路兩邊有棗樹及橄欖樹,一片地中海風情,接著,小型攝影機停留在一間平房門外,門牌上寫著奧登堡。
是德裔。
接著,有人打開門,攝影機跟進去。
秦聰問:「有沒有發覺鏡頭位置很低?」
玉露答:「偷拍的攝影機配在一個孩子身上。」
說得不錯。
接著,小孩走進書房,他們看到了那幅畫,完全不設防地掛在牆上。
書房一角,是落地長窗。
秦聰說:「好像任何人走進去都可以輕易把畫取走。」
「也許,他們志在必得。」
秦聰微笑,「現在,只有你與我商量了。」
金瓶看著他,內心惻然。
這時,玉露把雙肩掛在師兄肩上,「我呢?」
秦聰忽然推開她。
這時,有人敲酒店房門。
秦聰打開門,是一個侍者送飛機票上來。
秦聰笑,「只得一張飛機票。」
「不要緊,」金瓶說:「我請客,明早一起走。」
玉露說:「真累。」
她取過外套,說要出去逛街。
她一出門,金瓶說:「玉露還小,你對她好些。」
秦聰卻這樣答:「一個人若鍾愛另一人,就老是覺得他小,長不大,八十歲的母親還會對五十歲的女兒說:『下雨了,記得帶傘』,或是『多穿一件衣服』。」
金瓶不出聲。
「可是不喜歡一個人呢,她十七歲你也把她當老妖精。」
「小露是小。」
「你這樣的人,人家賣了你,你還幫人家數錢呢。」
金瓶掏出一把鑽石頭界刀,握在手中。
她拉出行李箱,敏捷地在箱子側面邊緣劃過去。
整個箱子側面應聲脫出來。
秦聰說:「十三秒。」
「你負責破防盜鈐密碼,玉露駕車。」
「也許猶太人另有安排。」
「這名大衛的後裔長得十分英俊。」
「羨煞旁人,你在考慮做賭場老闆娘抑或咖啡園女主人之餘,還可以選擇當猶太王后。」
金瓶握緊他的手。
秦聰低頭深深吻她手心。
金瓶輕輕說:「賺夠了錢,我們就結婚。」
「這句話最可怕。」秦聰笑。
「是結婚?」
「不,是賺夠錢,什麼叫夠?」
「我小時候,以為一千元就足夠過一生。」
秦聰說:「許多大人至今仍然不知一生需用多少錢。」
「師傅能幹,從來不省錢。」
「我們是她生力軍嘛。」
「那是應該的,我後悔——」
「過去的事算了。」
金瓶問:「記得在外頭打架回來頭破血流我幫你包紮嗎?」
秦聰故意茫然,「有這樣的事?」
「還有自機車摔下,跌斷手臂,痛得飲泣……」
秦聰笑,「不記得了。」
「你長了鬍髭,第一個給我看,」金瓶停一停,「真的沒有人可以取替你的地位呢。」
「繞了那麼大圈子,原來是想告訴我,大塊頭沒有希望。」
金瓶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說:「從這次開始,我們收取的費用平均分三份,各自為政。」
「分開住?」
金瓶點點頭,「各人留一點私隱,到底不比小時候,一起睡一起吃。」
「你說得對。」
稍後玉露回來,像是非常疲倦,一聲不響關上房門。
第二天金瓶一早起來收拾行李,妝扮易容。
秦聰送她出門,「我隨後即來。」
金瓶微笑,「穿夠衣服。」
海費茲在大堂等她。
金瓶訝異地說:「毋需勞駕你,這樣簡單任務,我可以勝任。」
他微笑,「我想知道你真實年齡。」
「足可做你母親了。」
一路上她不再說話,在飛機艙閉上眼睛假寐,偶然要水喝,發覺海氏目不轉睛那樣看著她。
後來他也累了,取出一本小小舊照片簿看,有一張黑白照,是一家人在客廳中拍攝,背景,正是那幅畫。
金瓶暗暗歎口氣。
也難怪他一定要報仇。
金瓶伸過手去,輕輕拍拍他肩膀。
海費茲露出感激神色來。
飛機降落,金瓶輕輕說:「相傳上古時期,地中海完全封閉在陸地之中,直布羅陀與北非連接一起。」
「完全正確。」
金瓶看到大廈似碑林般矗立,活脫像香港。
這些年來全世界亂走,真叫她看遍風景。
海費茲說:「我們住朋友家。」
金瓶點點頭。
海費茲的朋友開車來接載,他們住在一個市集樓上,金瓶百感交集。
在西方先進國家,住宅與店舖完全分開,哪有住在雜貨店樓上的道理,今日,她像是回到老家。
房間裡可以聽到市聲,不必擔心,秦聰神通廣大,一定可以找得到她。
小公寓裡通訊設備精密齊備,海費茲說:「我的朋友在法新社工作,他到坦畿亞度假去了。」
「我嚮往卡薩布蘭卡。」
海費茲看著她說:「你可以卸妝啦。」
金瓶愕然,「我生成這個樣子,沒有面具。」
海費茲氣結。
金瓶說:「休息過後,我們出發巡邏。」
他坐在金瓶對面,「奧登堡夫婦每晚九時到十時,必然往市區俱樂部打橋牌。」
「有沒有養狗?」
「沒有動物。」
「什麼樣的防盜警鐘?」
「十分簡單的設備,一驚動門窗,警鐘響起,若果連電話線一起剪斷,則警局會立刻行動,不過,你一定會比他們快。」他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