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兀自皺眉煩惱了好一陣,卻都沒聽見愛染出聲,他納悶地抬首看著她那張沉默的臉。
一言不發緊盯著他瞧的愛染,忽地瞇細了眼。
「把衣服脫了。」
「這麼大膽?」石中玉張亮了一雙眼,喜出望外的問。
她挑高黛眉,「脫不脫?」
「脫,馬上就脫!」他樂得完全忘了先前在煩惱些什麼,動作快速地剝下身上的朝服。
但就在他興匆匆地想脫個精光前,已經去提來藥箱的愛染抬手制止了他接下來的動作,並換上了一副不快的表情。
她鎖緊了眉心,「你受了很多傷。」他身上的這些傷,八成有一半是在戰場上不注意給傷的,而另一半,則很可能是他私底下又同攜雲或握雨打了什麼賭給玩出來的。
「心疼嗎?」眼見她這麼在乎,打著赤膊的他,興高采烈地伸長了雙手圈住她。
愛染側首冷瞪他一眼,二話不說地轉身打開藥箱,動作熟練地找出藥杵與臼。
「其實妳很捨不得吧?」沒看出她心情的石中玉,還一臉幸福地偎在她的身後,頻頻以臉頰蹭著她。
愛染手中緊握著藥杵,在加入了幾枚藥葉,與幾塊她煉好的藥石進去後,一下比一下用力地舂著藥。
「哎呀,做人何必那麼彆扭呢?反正這兒又沒別人,妳就實話實說嘛。」不會看臉色的石中玉在她耳邊呵著熱氣,還伸出一手偷偷拉著她腰間的衣帶,「其實每次我出門後,妳都偷偷的在擔心我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氣得心火直冒的愛染,轉身用力抓著他的亂髮怒吼,「下回你要敢再傷得到處都是,看我還讓不讓你進家門!」也不想想她是被派來他身邊做什麼的,他要是出了什麼事,她要怎麼向皇帝交代?
他不滿地擰起濃眉,「這麼凶?」
「就是這麼凶!」她依然氣勢驚人地以鼻尖頂著他的鼻尖。
「好好好……」石中玉連忙舉起兩手討饒,「妳凶妳凶,凶不過妳行了吧?」算了,就算他倆吵掀了房頂,十次裡有八次吵輸的都是他,好不容易才能回來見她一面,讓讓讓。
佔了上風的愛染以眼神喝令住他不准動,隨後取來已搗好的傷藥,特殊的藥石氣味,在她將傷藥一一敷在他胸口上時,淡淡地飄浮在房中,初聞時有些刺鼻,但久了後,卻又覺得芳霏沁人。
這感覺,很像她。
這般靜靜瞧著她,先前所有煩躁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沉澱了,他低首看著全神貫注為他抹藥的愛染,她那沾了傷藥在他傷口上小心抹藥的纖指,輕柔無比的動作似怕為他添了半點疼似的,在胸口因藥性而感到有些灼熱時,她便湊上前輕吹為他散熱,這讓他不禁屏住氣息,仔仔細細地瞧著這張許久未見的容顏。
不同於中土人的面貌,來自他地的愛染,膚色在燭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他抬起一掌輕撫,另一掌則是自她的腰際往上挪移,穿過她色澤比常人還要墨黑的髮絲,將掌心貼合在她的背脊上,而後輕輕施壓,將她按得更靠近他,交織在他倆間的氣息,在那一瞬間倏地變得有些熾熱。
「你在想什麼?」她沒有動,只是直視著他的胸膛問。
「我想吃消夜。」他以指抬起她的下頷,兩眸深深地望進她那雙比黑夜還要漆黑的眼瞳裡。
粗糲的指尖滑過她的唇,而後停在唇瓣上久久不動,似乎正等待著她的允許,她凝望著那雙寫滿相思的眼,半晌,默許地更靠近他些,並在他低首探向她時閉上了眼。
「主子。」偏偏殺風景的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石中玉挫敗地朝房門大吼:「又怎麼了?」怎麼今兒個每個人都來壞他的好事?
門外的瀟灑頓了頓,大約猜到自己打擾了什麼事後,還是硬著頭皮稟出要事。「紫荊王有請巫女們至王府一趟。」
「紫荊王?」大感意外的愛染,推開還纏著她不放的石中玉,走至門邊再確認一回。
「嗯,已派人來請了,轎子在府外等著。」瀟灑推開門一小縫,小心翼翼地瞧著屋內正發著悶火的主子。
「知道了。」她點點頭,一手掩上房門後轉身問向石中玉:「你認為紫荊王為何要在這種時候找巫女?」
「看樣子……」石中玉搔搔發,「那小子很介意另兩隻諭鳥究竟帶來了什麼消息,可他又不敢對兩隻諭鳥嚴刑拷打以免啥都問不出,所以不得不用這種最後的手段找上巫女出馬問供。」
「既然如此,當初你們又何必阻攬諭鳥傳達神諭?」反正諭鳥說完神諭即死,又何須大費周章?
「好讓全國上下都跟著人心惶惶嗎?」他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與其所有人都知情,還不如只幾個該知情的人知道就成。」
「那……」她想了想,遲疑地問:「你要我去嗎?」
「妳若不去,紫荊王也會親自跑來我這借人。」石中玉不甘不願地哼了口氣,提到那個同僚就沒啥好臉色。「他若敢踏進我的家門,我可不保證我不會揍他一頓。」
「那我就過去一趟。」想起紫荊王派來的人就在府外等,她說完就打開房門往外走。
「我不能跟?」不放心她在深夜出門的石中玉趕緊追上。
愛染在走進自己的房裡前回首瞪他一眼。
「好讓你跟他打起來嗎?」行事作風不同、性子南轅北轍的兩位將軍,不和的傳聞早已人盡皆知,誰敢冒險讓他倆單獨見上面?
「小心點,去到紫荊王那兒後,別被其他的巫女給欺負了。」在愛染走至屏風後更衣時,他不放心地站在外頭吩咐。
她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放心,我會欺負回去的。」
「說的也是。」他想了想,同意地跟著點頭。
「去歇著,我去去就回。」換好一襲黑裳後,愛染拎著頭紗走出屏風。
「記住,別生事。」他在她的額問印下一吻,而後替她用頭紗將髮絲全都遮蓋起,只留下那張雪白的臉龐。
「我又不是你。」她沒好氣地拍著他的胸膛,突然想起那根他曾放在胸口的羽毛。
「愛染?」
她仰起頭,語氣十分認真地問:「石頭,你相信這世上有神嗎?」
「我信。」他毫不猶豫地頷首,眼中寫滿深信不疑,「我相信陛下是這世上唯一的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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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叢焰火羅列插在石道兩旁,步伐聲迴盪在空曠的地道中,聽來甚是刺耳心驚。
在小轎停在紫荊王府門前後,愛染髮現有兩頂小轎已先抵達,隨後她即被紫荊王府的管家給迎了進去,但管家並未招呼她至府內坐坐,而是直接領著她穿過府旁的小徑來到一幢規模頗大的石砌宅子裡。
聽走在前頭的王府管家說,皇帝對今日諭鳥來臨一事並未在意,將存活的兩隻諭鳥交給紫荊王全權處置後,便未再提起此事,但就如石中玉所說,甚是重視皇帝的紫荊王則對諭鳥相當在意,甚至找齊了四名巫女來此間供。
說起來,分屬於另三名四域將軍的巫女們,勉強算是她的同僚,只是想到待會又得和那些同僚見面,愛染便很難壓抑想要打道回府的念頭。
朝臣們私底下都說,在皇帝面前,各據一方的四域將軍們彼此競爭激烈,卻從沒人知道,她們這些隸屬於四域將軍的巫女,彼此的競爭可也是不遑多讓,只是四域將軍們較量的是武藝與戰績,而她們呢,則是打從出身、道行、長相樣樣都可比……她真不懂,同樣都是巫女的她們,為什麼可以為了主子的面子,而比較了這麼多年卻還是樂此不疲?
若是可以,她情願她的身份不是巫女,不是那個必須為了石中玉生死安危而日日擔心的人。
在王府管家的引領下,愛染轉身踏進石室內,頭一個映入她眼簾的,即是兩名雖生了一副人類的模樣,卻在背後長了巨大羽翅的諭鳥,愛染深吸了口氣,不忍地看著躺在地上羽翅沾滿了血跡的諭鳥,在燭火下顯得奄奄一息。
「妳來晚了。」身為紫荊王巫女的應天,口氣中充滿了濃濃的不滿,在她後頭,還站了屬於夜色的喜天,以及孔雀的樂天。
愛染回她一記冷眼,「總比沒到好吧?」
疾快的足音在她們四人無言地凝視著彼此時,自石室外的石廊上由遠而近的傳來,不久,在石室內不怎麼明亮的燭下,映出了紫荊王那張神色凝重的臉龐。
「查出他們帶來什麼消息了嗎?」
「還沒有。」四人齊向他搖首。
「問出天孫與女媧的下落。」他簡短的下令。
四人各自看了他一眼後,急於在紫荊王面前建功的應天,馬上來到其中一隻諭鳥的面前坐下,在坐正身子後抬起雙手開始合結印,喜天與樂天見她欲施何等咒法後,也坐至她的身畔助她一臂之力,而向來就被她們排拒在外的愛染,則是默然地走至另一隻諭鳥的身畔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