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陌生且低沉,和娘親那柔柔軟軟的嗓音根本就是天差地遠,杜思思先是一怔,而後才真正清醍了過來,她猛然抬起頭,只見一名年輕男子坐在她面前,嘴角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帶點嘲諷的看著她。
「你……你是誰!」杜思思嚇了一跳,猛一低頭,發現自己手上抓的,正是這人的手,她又是一驚,急忙甩開手,連連向後掙扎退了幾步,好似她握在手裡的大掌突然變成了炙人的火炭。
看到她驚慌失措得好似落人陷阱的小兔一般,楚天寒忍不住想逗逗她,他一揚眉,勾著壞壞的笑道:「你說呢!」
「你……你到底是誰!」杜思思驚歡的再次問道。下意識看了看自己一眼,身上衣服雖然濕漉凌亂,不過該該束的,都沒走了位。
她還沒鬆了口氣,楚天寒先道:「怎麼!怕我對你做了什麼是不是!你放心,我胃口挑得很,對於全身上下都是骨頭的干扁豆芽,是沒什麼興趣。」語氣儘是戲謔。
「你……」杜思思臉蛋一紅,有些羞窘,也有些難堪,更多的則是安心。
楚天寒故意長歎了一聲,譏誚的道:「這年頭啊!好人難當幄!枉費我費了那麼大的氣力,冒著冷風躍下秦淮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家給救了上來,可人家不領情,一醒來就你你我我的,好像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採花淫盜,唉,好人難為呀!」他故意拉長了音,把臉轉向一邊。
「是……是你救了我!」
顯然不是。是你自己水性好,躍下秦淮河後,自己還有本事游上岸來,走了老遠的路,昏倒在我身邊,至於這火嘛!當然不是我專程為你起的,是我無聊,大熱天的,沒事烤火玩玩兒。我這一身濕淋淋的,更和你沒有關係。天氣這麼熱,我還發神經的烤火,只好下水消消暑,反正我無聊!」
杜思思被他一說,臉先羞愧的紅了,他每多說一句,她的臉就多了一分,等他一連串的說完,杜思思那張小臉已紅得、燙得可以煎蛋了。
「對……對不住,恩公,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當成壞人。」好半晌後,她才吶吶的道,一張小臉直垂到胸口。
「你哪有不好,不好的是我,我無聊多事,怪誰啊!」楚天寒故作一臉厲色,可肚子裡早笑翻了。
「恩公,您別生氣,思思給您賠不是。」杜思思不是他肚裡的蛔蟲,看不出他的真正意思,見他仍是一臉的怒色,只急得六神無主,眼淚先滴了下來。
楚天寒被她的眼淚嚇了一跳,顧不得假裝生氣,跳了起來道:「你怎麼說哭就哭,也不通知一聲,又不是六月天氣,說雨就是雨。喂喂,別哭了。」
杜思思吸了吸鼻子,想要抑住眼淚,反而讓淚掉得更厲害,她抬起眼,可憐行兮的道:「恩公,您別生氣?」
楚天寒頭痛的拍了下額,
「好好好,我不生氣,你別哭了成不成!」誰叫他天生就怕姑娘家掉眼淚。杜思思猛吸著鼻子,眼淚仍是不止,他更加頭痛,索性威脅道:「你再哭,我為上翻臉給你看。」
這句話很有效,杜思思急忙吸了吸鼻子,胡亂伸手擦了擦臉,仰起下巴,道:「恩公,我不哭了。」
楚天寒這才鬆了口氣。
杜思思雖然收了淚,仍是眼眶通通的不敢說話,那模樣,直教楚天寒覺得自己是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他歎了口氣,朝她招了招手,「坐過來一點,你身上衣服還沒幹,烤烤火,免得著涼了。」
杜思思不敢違拗,應了聲「是」便坐到火堆前。
楚天寒丟了幾根樹枝進火裡,保持火堆旺度,回過頭來,道:「你叫什麼名字!」
「思思,杜思思。杜甫的杜,思念的思。」她輕聲道。
楚天寒揚起了眉, 「你認得字?」
「我娘教我念過幾本書。」
楚天寒點了點頭,「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他自認為說得很平常,杜思思渾身一縮,露出歡色,好半晌,才道,「我沒有地方可以去。」聲音楚楚可憐。
楚天寒一怔,道:「沒有地方可以去!」
杜思思咬著唇,沒有說話。
楚天寒突然覺得額際隱隱泛疼,「你原本住在哪裡!你總不會告訴我,你是從石頭裡冒出來的吧!」拜託,可不要是什麼無家可歸的孤女,他可沒有興致當扶助孤女的英雄。
「我……我住水家莊。」
楚天寒稍稍鬆了口氣,「水家莊!水家莊在哪裡!」
「水家莊就在大約離這裡向東五里處。」杜思思絞著手,不安的道。
「好吧!那我送你回水家莊。」楚天寒為上道。
話還沒說完,杜思思卻是一聲驚叫:「不!」
楚天寒訝然看向她。
杜思思一臉的驚慌,眼淚看似又要滴了下來,「我不要回水家莊,恩公,求求你,我不要回水家莊,請你不要送我回去。」她不要回家,只要一回到家;她肯定又會被舅舅給賣掉的。
「好好好。」楚天寒忙道,「那你先告訴我,你怎麼會跌到河裡的!」
「我……」杜思思咬了咬唇,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會是想不開,自尋短見吧!」楚天寒猜測道。
「不,不是。」杜思思忙搖了搖頭。
是意外!還是有人把你推了下去,想要殺了你!」
「我……」杜思思再次咬了咬唇,好半晌,才出聲道:「我是被人推下去,可是那個人不是因為想殺我……」
楚天寒只聽得一頭霧水,「他推你下秦淮河,不是想殺了你!難道他是想試試河水的深度不成!」
「不是……」杜思思幾乎要把那薄嫩的唇瓣咬破,扭著手,好半天才把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
楚天寒只聽得一雙劍眉擰了起來,難怪她不想回去:他沉吟了下,問道:「你舅舅想把你賣給妓院!那你爹娘呢!他們不管嗎!」
「我爹爹在我五歲時候就過世了,我娘也在三個月前……病死了……」提起父母,杜思思眼圈兒再度紅了起來。
哦天,楚天寒不由得拍了下額。瞧,他撈到了什麼樣一個麻煩!
「你爹爹那邊沒有任何親人可以讓你投靠嗎!」楚天寒猶想作垂死的掙扎。
「我爹爹是孤兒,沒有任何親人,自爹爹過世後,我同娘只好回到娘的娘家。外公還在時,我同娘日子過得不錯,可外公過世後,家裡就由舅舅作主,我們就……」
她沒說完,不過楚天寒不難猜出她言下末竟的話語一個命運乖舛的小姑娘。楚天寒雖然同情,頭更痛了。
「難道除了你舅舅,你就沒有任何親人可以投靠了嗎!」楚天寒一臉希冀。
杜思思卻搖了搖頭,打破了他的希望。
楚天寒抹了下臉,一臉無奈,「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我不知道。」杜思思茫然抬起頭來,她的確不知道。天地這麼大,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讓她容身的地方。
既然出手救了她,那麼她就是他的責任,楚天寒無法撇下她。可是他一向獨來獨往,逍遙慣了,如果杜思思是個男孩,那他還可以勉強把她留在身邊,可是她卻是個女孩,拖個嬌弱的小姑娘在身旁,別說礙手礙腳,也不像話。
他的頭更痛了。這下,他該怎麼辦!他拚命的揉著頭,卻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
「恩公,您不用煩惱,思思自己會想辦法的。」杜思思從小就看慣了人家的臉色,楚天寒這點為難,她如何看不出來。恩公救了她,便是天大的恩惠了,她沒理理再讓人家為難。
杜思思這麼說,反而讓楚天寒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他是巴不得有她這句話,再給她些銀子好過活,可他心知肚明,她一個無依無靠小女孩,即使有銀子,在這以男人為天的社會裡,還是無法過活啊!
眼見她向自己躬身行了個禮,轉身向黑暗走過去,他不由得歎了口氣:也罷,夜已深了,他總不能把她一個人撇在這樹林中不管,一切,只有等明天再說了。
杜思思咬著唇向外走了出去,一樣東西突然蒙住了她的臉,遮住她的視線:她本能的扯下那樣東西,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怔,是楚天寒的外衣。
「睡吧。什麼事,明天再說。」楚天寒說著,仰身一靠,翻身躺了下來。
杜思思抓著衣服,怔怔的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後一股喜悅湧了上來。
他願意讓她留下來了。
她心裡流竄過一陣釋然。即使他只是同情她在這黑夜中無處可去,才同意她留下來同他度過一晚,她已經覺得夠滿足了。在經過了今天下午的這麼許多事後,她實在沒有勇氣一個人度過這一夜。雖說男女授受不親,面前這男子對她而一百隻是個陌生人,她一點也不怕他,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是覺得,面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傷害她。
擾攘了一天,杜思思早就筋疲力盡,她抱著楚天寒的長衫,挑了株粗壯的樹幹倚靠,閉上眼睛,沒多久,便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