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想吊她胃口的話,那他已經得逞了,「我,呃,我不懂。」
「是的,你們這種人是不會懂的。」
蘿拉感覺得出他的憎恨。那種仇恨不但呼之欲出,而且偏執得令人窒息,「我想你該為我解釋一下。」
也許是的,賈詹姆心想,或者,他只是想把長久以來隱藏在心裡的傷痛全都說出來,
「剛開始,我父親擁有一塊五十畝的地,並且和我哥哥在那塊土地上放牧牛羊。在他的隔壁,還有一塊五百畝的牧地,屬於一位名叫戴威爾的老先生。這個人生性孤僻,不喜言語,但是人還不錯。」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有一天,他來找我父親,問我父親有沒有興趣買一百畝土地。戴先生說他需要用錢。那塊地是上等牧地,所以我父親拿出了所有的積蓄,投資了這項他認為極為穩當的買賣。有了這塊地後,他就可以養更多的牛羊,而銀行也已經答應借錢給他擴大牧場規模。」
蘿拉在賈詹姆停下來時說:「我猜事情並不順利。」
賈詹姆苦笑道:「沒錯,大律師。我父親和戴威爾之間是所謂的君子協議。噢,他們把上面寫著我父親購買了那塊地的一些文件集中在一起,但是那些文件並沒有經過法院公證。也就是說,那些文件不具法律效力。我說過了,我父親既單純,又容易相信別人。」
「後來呢?」蘿拉完全被這個故事給迷住了,雖然她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她不會喜歡這個故事後來的發展。
「一年後,戴威爾死於心臟病。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才知道有關他的一切。」
「是什麼……」
「他來自普萊格教區一個非常富有的家族。他的女兒出現後,我才瞭解為什麼威爾要逃離他的家人。我從沒有見過有人比她更貪婪了,總之,她請了一個收費很高的律師……」他吐出了最後那兩個字,彷彿他說的是條可怕的毒蛇,「那個律師證明了戴威爾頭腦不清,是我父親佔了他的便宜。」賈詹姆再次苦笑起來,「戴先生也許稱得上是個怪人,但是他絕對和你我一樣清醒。」
「所以你父親失去了他的土地?」
賈詹姆的目光再次和蘿拉的交纏在一起,「是的,他失去了土地,以及他後來買的那些牛羊。有一陣子,他還和我哥哥一起努力想法子平衡收支,直到現在,我哥哥還一直朝這個目標努力。」
「後來呢,你父親又為什麼過世了呢?」蘿拉小聲問。
「他的死亡證書上寫的是死於肺炎,但他其實是懮傷致死的。」
蘿拉猜得沒錯。她不喜歡這個故事的結局,也不喜歡賈詹姆的暗示,雖然她可以理解他仇視律師背後的原因,「所以,你不信任收費高昂的律師和有錢人。」
「我不信任他們,也不喜歡他們。以我的價值觀來說,他們都大貪婪了。」
他這項指控再清楚不過了。「而我剛好是個高收費的律師,又是個有殘人。」
這時,飛機已經著地,正在跑道滑行。沒多久,飛機就停了。
「我可以給你一個忠告嗎?,」見到賈詹姆似乎沒有回答她的意思,她繼續說:「過去我有一個法律教授常說,一個好律師從來不會只看事情的表面。」
賈詹姆沒有回答,而她也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因為她說完後就逕自拿起自己的行李,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出去。
第六章
「先生,你的大香腸三明治。」那位背脊挺得老直的僕人,用清脆的英國口音對他說。
這是星期一晚上,賈詹姆正坐在電視機前看六點的晚間新聞。經過了一整天的折騰後,他回到了蘿拉家中。今天一整天實在難熬,在令人神經緊張的考試結束過後,他又上了六個小時的課,並且在法學圖書館做了幾個小時的研究報告。他發現蘿拉還留在法院沒有回來時,既鬆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失望。然而,她不在時,他輕鬆自在的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幾分鐘前,僕人還告訴他,白老太太等一下就會過來。
「看起來很不錯。」賈詹姆從僕人手中接過飾有金邊的磁盤,光是這個盤子可能就比他一整套的餐具還要貴。僕人先前就給了他一個高腳杯裝啤酒。他在回蘿拉家的路上預先買好了大香腸和六瓶裝的啤酒。賈詹姆拒絕用那個杯子,他喜歡直接就著瓶口喝。
「你太客氣了,先生。我只是照你所說的那樣,把肉「夾」在兩片麵包的中間。」
「你看,我不是告訴你這很簡單嗎?」
「是很簡單。」僕人口氣中的嘲諷,尖銳得讓寶詹姆想不注意到都難,「沒什麼特別出。還需要什麼嗎?」
「不用了,這些就夠了。你可以走了。」
「是的,先生。」僕人慢慢地退回了廚房。
幾分鐘後,白老太太沉重地拄著枴杖出現在房門口,後面還跟著她克盡職守的護土。她問賈詹姆:「我可以進來嗎?」
賈詹姆嚼著滿嘴的食物,一邊困難地想盡快嚥下去,一邊趕快站了起來。
「你坐你的。」老太太走了進來。
賈詹姆指著最靠近他的一張椅子說:「我很高興有人來陪我。」
「那是什麼三明治?」
「大香腸三明治。」
「我們家有大香腸?」
賈詹姆笑了,「我自己買的。我還買了六瓶啤酒。」
「太棒了。我也不喜歡那些夾黃瓜的討厭東西,而且那些進口酒,也不像蘿拉說的可以和所有食物搭配。」她轉身對護土說:「給我一份那種大香腸三明治。」
「夫人,你是說大香腸三明治嗎?我想清淡一點的水果沙拉。」
「給我一份大香腸三明治,還有一瓶啤酒。」
如果說這第一個要求今護士嚇了一跳的話,那第二個要求更是令她瞠目結舌了,「一瓶啤酒?你不會是想——」
「沒錯,而且我想要一瓶我孫女婿買來的啤酒如果他不介意的話。」
「我當然不介意。」她的那句孫女婿,今賈詹姆的良心有些不安。就法律上來說,他確是她的孫女婿。但是,不需多久,這項婚姻便會宣告無效。總有一天,蘿拉會給她一個貨真價實的孫女婿,而且很可能就是她討厭的那種死氣沉沉的傢伙。賈詹姆霎時有些納悶,不知何故,他似乎不太喜歡蘿拉和這些人牽扯在一起的感覺。
「是的,夫人。」護士回答。
等她走後,白老太太低聲對他說:「實在很難找到聽話的看護。」
賈詹姆歪著頭笑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年輕女孩的活力?」
老奶奶微笑著說:「有,我的艾迪說過,雖然他用的是不同的字眼。他說我是一把槍,一把上了膛的槍。」
三明治和啤酒現在都已擺在她面前了,然而接下來的幾分鐘,她卻一直沉浸在彌足珍貴的回憶裡。賈詹姆知道她需要有人聽她訴說往事,因此他並沒有打斷她,只是舒服地靠著椅背,手指撫摸著手中的啤酒瓶,面帶微笑地傾聽,偶爾提出幾個關心的問題。
蘿拉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情景。沒有人聽到她走進來的腳步聲,而這兩個一直專心交談的人,當然也沒聽到。不,嚴格說來,「交談」這個字眼用的並不恰當。賈詹姆大部份的時間都只是在傾聽。他讓蘿拉突然意識到,她從不記得父親曾經傾聽過母親說的任何話。父親總是在說話,在大叫,讓整座屋子都迴盪著他狂暴的聲音。因此,他也不普真正傾聽過她說的話。當然,就連那個下雨的夜晚,他也不曾聽進去她哀哀乞憐求他不要走的話。
如果她想說話,賈詹姆會願意靜下心來聽嗎?
而她究竟想說什麼呢?也許她祇想說說,她既累又餓,或者說說她今天在法院的表現有多麼今人愉快,也許她還想說說,她已經厭煩了每天晚上回到家時,只能面對一群雖有效率但卻了然無趣的僕人們。
「噢,你看,那是蘿拉!」白老太太突然大叫了起來。
蘿拉嚇了一跳,以為她被發現了,但是她很快就發覺她祖母看到的是電視上正在播出的新聞報導。
賈詹姆也嚇了一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有耳朵,因為他聽到了記者正在詢問蘿拉有關她的委託人——何吉米的事。這個名字不只當地人知道,甚至全國的人都已經耳熟能詳。這個年輕人殺了他的父親,因為他父親經常虐待他和他的母親。但是關於何吉米這個人,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他窮得一塌糊塗。換句話說,蘿拉不可能從這個案子賺到一分錢。
他不知道究竟為什麼自己突然把注意力從電視轉移到門口的。也許是因為他聽到了什麼動靜,更也許是因為電視裡蘿拉似乎正無言地指責他錯判了她。因此,當他的藍色眼眸和她棕色的眸子相遇時,時間似乎完全凝固了,天地間只剩他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