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大宋年間,在江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黃梅鎮上,有條胡同,當地人管它叫花胡同。裡頭只有一座四合院。這宅院門前懸著兩隻紅色的大燈籠,與底下那兩扇銅環紅漆的大門相互襯托,那褪了色的紅斑剝的門板!還有上頭掛著的那幅「蝶戀樓」的匾牌,讓人不禁聯想起,門內那一群遲暮的庸脂俗粉。
此時的歌聲,就是從那門內傳出來的。在大清早,四周還是薄霧瀰漫的光景,歌聲就這麼哀怨地滲進了這片冷清的天際,那低沉而沙啞的歌聲,似乎還可聽見濃痰卡在喉間的情景。
柳彎彎熟練地伸手一推,一腳就跨進了宅院裡。順著眼前的迴廊而去。她繞過了院裡一幕幕的樓房與彎曲的路徑,輕巧地在後方一處大雜院中緩下了步履,剛好與早起的廚娘迎面而遇。
「早啊!翠姊……」柳彎彎總是笑得這麼開心,像遺落在塵世外的一朵白茉莉。
「這麼早?今天又被派出外面去嗎?」翠兒口中咕噥著,心裡則不免埋怨著管事大哥,總是愛欺負小孩子,三天兩頭就派些辛苦事下來,銀兩也沒多少,忙倒是忙死了。
「嗯!管事大哥要我上村外採買一些青菜,說是特別便宜,可替老闆省不少銀子咧。」柳彎彎拂了一下流下的鼻涕,用的是薄薄的衣衫,總讓她時常處在這樣狼狽的狀態下。不過,她並不以為意,打從她養父死後,她的衣裳就沒再添過了。
「咳咳」幾聲濁重的咳嗽聲,打斷了原本就氣息微弱的歌聲,從對門傳出來。
「忘珠婆婆還病著嗎?不是已吃過藥了嗎?」打從彎彎一進人這家歌妓院當小差,忘珠就已是蝶戀樓裡的老牌舞妓了。
聽說在當年,忘珠也曾是蝶戀樓的紅牌之一。只不過,光陰無情,曾經風光一時的她,也在翩翩飛舞中年華老去。由於她的性情孤僻,且堅持不賣身、不陪酒,所以,當眾家姊妹攢足了銀子,紛紛贖身或嫁人作小後,就只剩她仍困在這裡,成了蝶戀樓新姊妹們取笑的「元老」級人物。要不是她那一身的好舞藝,讓老闆捨不得放棄她,留她下來訓練一批批的新舞群,恐怕她不只是用「晚景淒涼」四個字足以形容的。
「她是無藥可醫!若她死了,我們全都甭再受罪、受氣……」翠兒沒品德地往那扇門呸了一口,繃著露出贅肉的腰,開始忙她的活去了。
彎彎當然知道翠兒指得是什麼事情。不就是忘珠那每天大清早的欷聲,吵得眾人耳根都不得清靜。
而忘珠向來是誰都不搭理,不論是對他嘲諷也好、破口大罵也行,就連好言相勸,差一點沒跪地求饒的法子眾人都使用過了,但忘珠還是我行我素,絲毫不領情。
彎彎天生有一副軟心腸,她溜進了廚房舀了一碗熱粥,再小心地端到了那房門前。「忘珠婆婆,我給你端粥來了!」她喊著。
「吱」地一聲,房門開了,一位臉上爬滿皺紋,臉色憔悴的老婦人,冷眼瞅著彎彎,她很好奇,怎麼這女娃老是一副小男生的裝扮!
「忘珠婆婆,你看什麼啊?我臉上有髒東西嗎?」彎彎下意識地摸著臉問。
「哼!男不男、女不女……全是怪胎!」忘珠冷哼著一句,隨手接過了熱粥,理所當然的淅瀝呼嚕地喝了起來。
她這話雖然沒頭沒腦,卻讓彎彎倒抽了一口氣。因為,除了她那死去的養父之外,沒人知道她柳彎彎其實是女孩兒的事。而這是她養父再三叮嚀,說是為了提防仇家尋仇,不得已的防範之計。
至於,她或她家人跟誰結了仇?怎樣的來龍去脈?彎彎的養父始終不提。只交代她,哪天她遇上了可托付終身的男子,再表露自己原是女兒身的秘密。只不過,彎彎早有自知之名,哪家青年會看上男裝打扮的自己?那不肯定有毛病?
但,說也真奇怪,忘珠就能一眼識穿她的秘密。還好,她平常也不跟人來往,說的話也沒人要聽,因此,彎彎的秘密,還是秘密。
「忘珠婆娑,我今兒個要出去,你有沒有想吃些什麼,或缺什麼東西?我幫你買回來……」彎彎趕忙移轉她的注意力。
「不了。」忘珠一口回絕,然後揮了揮手,要彎彎走人。之後,她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又轉過了身,叫住她,「小人兒。」她總是這麼喚她的。
「嗯?」彎彎等著她的交代。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不過是個廢人……」忘珠是心知肚明。
「你怎麼會是廢人呢?你跳起舞來,真像仙女呢!歌也唱得挺動聽的。」
「你聽得懂?」忘珠有種另眼相看的表情。
「不全懂啦!不過有一句,我是很認同的。」彎彎記性好,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聽見的東西,都全進了她的腦袋瓜裡。
「哪一句?」
「不就是『何必珍珠慰寂寥。』這句嗎?我養過雞,我知道喂雞用米糠就可以了,幹嘛拿富貴死人的珍珠去餵雞呀!簡直奢侈。」
「你給我滾出去。」
「砰」地一聲,柳彎彎話還含在嘴角,就讓忘珠破口大罵地轟出了門。不過,彎彎也沒感覺怎樣,因為,這樣的釘子她常碰。搔了搔頭,噘了噘嘴,她依舊傻呼呼地忙她的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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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黃梅鎮,像是有大事發生。柳彎彎才剛拐進了中心的那條大街,便讓熙來攘往的人潮給擠到了邊邊去。
「豬肉伯,怎麼今天這麼熱鬧啊?」彎彎問了一旁的攤販。
「小子,你還不知道啊?今天是王員外的大壽,王家要發米賑濟,每人可以領一袋米耶!我已經叫我兒子去排隊了……」
「王員外?在哪兒呀?」
「何必問咧?隨便找個人跟了去,門口貼著『領一袋米』四個字的就是羅!」
「哈哈!這麼容易?一袋米可以吃上個把月呢!不去多可惜。」柳彎彎向來是不貪心的,不過,近來由於酒樓的生意不太好,老闆常常找些理由扣她的銀子,再加上隔壁家的福嬸染了病,彎彎大半的銀兩都替她請了大夫,因此,日子還真難捱得過去。
「快啊!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能不能拿到這張長期飯票,就看這一次啦。」一位少女急匆匆地打彎彎的眼前走過去。
「飯票?」彎彎一聽,立刻笑得燦爛如花,她想都不想,就隨著前面的一老一少,往那「發飯票」的宅院去。
在黃梅鎮上,有一處地方是平常人不能輕易接近的。那是位於城郊的一片梅林,梅林裡有座隱密的山莊,山莊裡住著當代的武學大師。雖然江湖上傳言,這位武學大師早已退隱,不理世間事,但是,銀燦山莊的威名,依舊在江湖上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原來,除了銀燦山莊莊主梅劍書那令人景仰的武學涵養外,銀燦山莊獨門培育的銀燦夜光珠,更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寶物。
據說,要培育出一顆夜光珠,得用特殊的處方加上天地日月的運行,在耗費相當長的時日後,才能培育完成。不過,它的珍貴處並不只限於此,最重荽要的是,銀燦夜光珠蘊含天地的精華,只要吞服一顆,就等於增加了五十年的功力。這對於習武之人來說,是一樣世上不可多得的珍品。
在天下間,能與銀燦夜光珠相提並論的,恐怕只有白琉居的白琉靈芝了。只可惜,白琉居已於九年前毀在一場大火,白琉靈芝與白琉箴言從此下落不明。
不過,今兒個,銀燦夜光珠不是銀燦山應的重頭戲。而是梅劍書特地為他那「不肖子」梅步樵,精心策畫的「比武招親」。
「老爺、老爺!·屮·不好了……少爺又不見人影了……」一位老頭子喘吁吁地跑上了後廳,那臉上的汗,不知是給熱逼的,還是給嚇出來的!
「這渾小子!存心想氣死我!」梅劍書手一拍,一旁的桌子震得像是要裂了似地。他氣呼呼地站起身,那一副仙風道骨般灰白的鬍子差一點沒讓他給吹了起來。
「怎麼辦?咱們今天這擂台擺是不擺?」老頭又問。
「擺!」梅劍書宏亮地一句話,眼光炯炯地再說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事是他提的,我知道他想刁難我,不過,要真成了,我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梅劍書一想到他那個寶貝兒子,心裡就覺得嘔!他明明知道梅家是三代單傳,而這不肖子卻完全沒有娶妻生子的念頭。想想這幾年來,江湖上多少名門正派的女孩家們,都想跟梅家結為親家,偏偏他那個不肖子死都不肯從命,害他堂堂的一代武學大師,臨老還無法享受含飴弄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