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又回來了。這回換他功成名就高高在上,相反的,她卻日漸墮落,終於染上一身罪孽。她再也配不上他了。
他屢次勸她放棄報仇的念頭,她不是沒動搖過,她也希望自己能夠乾乾淨淨地伴在他身邊,可是她忘不了父親慘死的模樣,那一具污黑而粉碎的枯骨,夜夜徘徊在她的夢裡,爹爹在哭訴著他死前所遭受的淒慘凌虐啊!叫她這為人子女的如何能忘卻此等血海深仇?
為了撫慰爹爹的亡魂,她一定得親手為爹爹報仇。但在她雙手沾滿血腥的瞬間,她與段飛雲之間的情緣也算盡了。他們今生無緣,而來世……
他一生正直、高風亮節,想必榮登西方極樂。她卻滿身罪業,除了地獄,再無其他可供容身之處,他們是沒有未來了。
每一思及此,她心頭就被狠狠劃上一刀,湧出汨汨鮮血,痛徹心肺。可是……再望一眼地上那虛弱而瘦小的身影,段飛雲的面孔不期然地疊了上去,一張寬容的笑臉不知不覺浮上心頭。
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彷彿她只要救了這可憐的孩子,她的靈魂也可以得到一丁點兒救贖。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穿黑衣服的少年。
「黑兒。」少年指指懷中的人兒。「他是白兒。」
「你們是兄弟?」
「呃……我們是結拜兄弟,我和白兒都是孤兒,從小就相依為命,一起長大。」
「是嗎?」鳳蝶吟微一頷首。「那你就抱著他跟我一起來吧!」
黑兒張口結舌,一時無法反應。
鳳蝶吟斜睨他一眼。「你不是想救他嗎?還不走?」
「那我的腦袋……」
「先擱著,等他病好了,你們兩個就一起幫我做事。只要做得好,你的腦袋就擱在你的脖子上吧!」
聞言,黑兒磕頭如搗蒜。「謝謝主子、謝謝,我一定會很努力幫主子您做事的。」他這一輩子就屬這回對主子最恭敬,以往他總是吊兒郎當的,對誰也不心服。如今的改變全是為了白兒,只要白兒能好,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第五章
棲鳳樓的主廳裡,鳳蝶吟正與一干屬下聚會,商議下一回的目標要對準冥教哪一個分堂。
成立二月有餘,棲鳳樓雖已登上中原武林第一大殺手組織寶座,但實力還是比不上創立百年的冥教。因此只能採取個個擊破的方式,慢慢削弱冥教的勢力,以逼出冥教教主,一決雌雄。
不過這冥教也真神秘,不論鳳蝶吟如何探查,始終挖不出「他」的身份、來歷。
「冥教自教主以下共分為『閻羅殿』、『黃泉路』、『地獄堂』三部,每部之下又各分兩軍,日前咱們旗開得勝,已順利剷除地獄堂下的先鋒軍。」鳳蝶吟的嘴角輕輕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冷笑。
「據傳地獄堂主正趕赴中原探查手下覆滅的原因,其餘兩部則留在教內靜待情勢發展。因此我希望趁此良機一舉滅了地獄堂,斷冥教一邊羽翼。」虧得她自幼受首富爹爹調教,熟悉知已知彼、攻其不備、鯨吞蠶食……等各種行商要訣。
如今將全副心機用在領導殺手組織上,棲鳳樓如何能不生意興隆、每戰皆捷?
「樓主,那地獄堂主是只身前來,亦或是帶了人馬?」一名部屬問道。
「帶了親信二十。」她回了一個篤定的答案,引起底下一片嘩然。
其實這些綠林份子在加入棲鳳樓之初根本不安好心眼,他們俱是久歷江湖的黑道人物。而鳳蝶吟只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富家千金,除了有錢外、還能有些什麼本事來統領一個殺手組織?
他們都是本著能在她身上撈得多少是多少的心態在她底下做事的。只是誰也沒料到一名閨閣千金竟然心機比海深,長袖善舞、八面玲瓏,不過月餘,他們就不得不心悅誠服地奉她為主、替她辦事了。
「請問樓主,可知其入中原的時間及落腳處?」
「三天後,所以……」她伸手招過一干屬下。「我要你們現在就放出風聲,說上回地獄堂先鋒軍覆滅之地攬煙山莊鬧鬼,謠言傳得越可怕越好,然後在地獄堂主入中原當天……就用火燒攬煙山莊來歡迎他。」
「樓主的意思是要將他們全數引至攬煙山莊?」
她唇邊的笑意像冰一樣地冷。「我要在那兒上演一出甕中捉鱉的好戲。」
各式聲響霎時隱頓,偌大的廳裡靜默得落針可聞。論殘忍,廳中一干綠林人士誰也不比誰差,但要談心機,他們誰也比不上鳳蝶吟。
登時,切莫得罪鳳蝶吟的念頭閃過每個人腦海。既然進了棲鳳樓,還是乖乖替她辦事吧!他們如是想著。
鳳蝶吟平板的聲音續道:「這一回,咱們不跟他們比武功。毒藥、暗器、機關、炸藥……你們擅長什麼,就用什麼。務必做到斬草除根、一個不留的地步。事成之後,有功人士各賞黃金百兩,取得地獄堂主人頭者再賞黃金千兩。」
聞言,每一個人都把嘴巴笑咧到耳朵邊。百兩黃金耶!而且最高賞金有千兩,誰能不動心?
「謹遵樓主之命。」眾人齊聲高呼
鳳蝶吟揮揮手,才想說些什麼,她新收的跟班黑兒急慌慌地推開廳門闖了進來。「主子,外頭有一名書生求見。」
「書生?」鳳蝶吟黛眉一斂,難道是段飛雲?「棲鳳樓不是客棧、酒樓,不容常人胡亂私闖的,趕出去。」她不要見他,絕不以這身骯髒去玷污他的高潔。
「可是……」黑兒一句話未完。
「蝶吟!」段飛雲的聲音沉沉地揚入大廳。
「他已經闖進來,趕不出去了。」黑兒無奈低語。
鳳蝶吟冷靜的臉色一變。「快攔住他!」事已至此,見他幹嘛……不過徒增傷心罷了!
「蝶吟!」但段飛雲已非昔日阿蒙,哪這麼容易就被攔住,他一路過關斬將,闖進了大廳。
「啊!」乍見他颯爽英姿,鳳蝶吟羞慚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他高潔依然,而她呢?除了罪業之外,她身上再無其他。
一股酸楚驀地湧上心頭,她早知骯髒的自己配不上他,但實際一見,她才猛然驚覺自己有多差勁,她沒臉見他。
不顧廳中數十雙詫異的眼神,她提起裙角,倉皇地往內堂逃去。
「蝶吟!」段飛雲不死心地緊追不捨。
廳中一大群人都被這奇異景象嚇呆了,冷靜得無懈可擊的鳳蝶吟,居然……會被一名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書生追得狼狽而逃,世上還有什麼事能比這更駭人?
他們一個個愣在原地,忘了攔阻段飛雲,眼睜睜看著他追鳳蝶吟追進了內堂,而鳳蝶吟……她依然在逃。
「蝶吟!」雖然段飛雲還不希望鳳蝶吟發現他會武的事,但他更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她逃離他身旁,微施輕功,他假裝費盡氣力地趕上她。「為什麼要逃?」
她張皇失措地躲著他灼亮的眼神。「誰叫你要追我!」
「是嗎?」因為他逼得太緊她才逃的。「對不起。」
他輕執起她的手。「我不會再追你了,所以你也別逃了。」
她低垂著螓首,凝望兩人交握的雙手。「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他想幫她啊!既然救不了她,他就陪她下地獄,這是他對她的愛。但卻不能讓她知道,因為他不想讓她心懷愧疚。
「我是你的未婚夫,不來找你,要去哪兒?」
她尷尬地試著抽回自己的手,卻訝異地發現他待她的舉止雖輕柔,但堅毅得無人能撼動其分毫。
「那未婚夫之說不過是用來欺騙二叔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們……你還是另外去找個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娶她為妻吧!」想到另一個女人幸福地依偎在段飛雲身旁的模樣,鳳喋吟艱澀地開口。
「恐怕是來不及了。」他語含笑意。
她愕然抬頭。「什麼意思?」
「那夜我們逃出鳳府後,你二叔就對外發你自動放棄鳳府裡的一切與我私奔的消息,並趁機接收了鳳府所有生意。如今整座鳳揚城都知道咱們是未婚夫妻的事了。」
「什麼?」鳳悅仁膽敢對她做這種事。
「所以羅!今生今世,除了你之外,我是不會娶其他女人了。」帶笑的聲音裡滿含柔情。
鳳蝶吟心頭一緊,眼眶逐漸發熱。這話他若在她尚未墮入魔道前說,她一定會很開心。只可惜如今她雙手沾滿血腥,他的誓言也只是徒惹她心傷罷了!
「我們之間無媒無聘的,你其實不必顧慮那些事。」
「要我置你的名節於不顧?」他怪聲怪調地問。「對不起,我辦不到。」
水霧染上她雙眼,這是他的正直,更是她的福氣。可是她承受不住啊!天大的福氣也變成壓力。
無邊無際的心傷不覺化成怨恨射向鳳悅仁。這兩個月她因專心對付主要敵人冥教,才對他鬆懈一點兒,他竟敢在老虎嘴邊拔毛,妄想驅逐她,奪取鳳府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