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露出困惑的神情,但什麼也沒有說地點了點頭。
「喀啦……」這時候,教室後門被人拉開,一名超過時下高中生體格的高大男孩,低頭越過門框,默默地走進來。
任遠。白罡皓冷漠地看著這名遲到的同學。
在S中裡A班向來是資優生群集的前段班之首,即使在徹底實施教育改革,強調不再以學力分班後的現在,這項傳統並未被打破。可是再怎麼優秀的班級,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異類存在,好比任遠。他就像是一群白羊中的黑羊,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蹺課也沒什麼稀奇,傳言他在校外還是某個青少年幫派的頭兒。
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任遠是藍菟絲的親戚,至於有多親他是不知道,白罡皓只能說:「怪胎的親戚,也是怪胎」。像任遠這樣的人竟能念到高三畢業,簡直是奇跡,先不論他成績再怎麼好,像這種人的操行成績是怎麼合格的?
「任同學,你遲到了。這是畢業考的科目日程表。」白罡皓還是基於班長的職責,走過去將紙交給他。
接過那張紙,任遠連聲謝也沒說,逕自越過他,走向藍菟絲說:「阿絲,你的便當。舅媽托我交給你的。」
「啊,我的便當。」她眨眨眼,對「它」怎麼變出來的有些好奇。
「下次要一個人來上學的話,先說一聲,別讓我白跑一趟。」任遠輕輕敲了敲表妹的額頭,便在眾人的注目裡,走到最後排的位子,一屁股坐下後,趴在桌上不到三分鐘就呼呼大睡了。
這傢伙的腦神經構造是什麼?八成沒有「社會禮儀」這四個字在裡頭。白罡皓以冷得不能再冷的目光別視著這名另類份子,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翻開課本。
季節雖然已經逐漸進人夏天,但就像夏季來臨前悶熱、潮濕的天空般,整個高三A班教室內的空氣,擴散著一股無言的壓迫感,這是即將發生什麼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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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戰速決。
這是白罡皓決心和藍菟絲解決昨夜的「小插曲」時,唯一的指導原則。
第一堂下課後,他率先走出教室,來到頂樓,上面正如他所料想的空無一人,畢竟大熱天的,誰會沒事跑到頂樓來承受五月酷熱太陽的洗禮?他俯看鐵絲圍籬下的校園內,也只有精力旺盛的小貓兩、三隻,在場邊踢著足球玩樂。
過了大約兩分鐘,藍菟絲到了,她先是怯生生地點頭,接著一雙眼睛直盯著他瞧,就像先前在課堂上一樣。白罡皓要不是早上出門前照過鏡子,肯定會懷疑自己是否多長了個鼻子或眉毛歪了,教她看得如此目不轉睛。
「藍同學,謝謝你——」
清清喉嚨,白罡皓打算以「溫和」、「講理」的面孔,「警告」她不要將昨晚的事說出去時,藍菟絲卻踏一步上前,不理會他說了什麼,搶過主導權地說:「為什麼不讓菟絲睡覺?班長!」
她那無厘頭到極點的開場白,讓白罡皓惜愕地忘記自己想講的話。
「菟絲討厭不能睡覺,晚上不好好睡覺是不行的!上課的時候眼睛會一直往下掉,老師的臉會搖來搖去,那很討厭。菟絲聽不懂上課的東西,就不能做作業,不做作業會被老師罵。菟絲不喜歡被罵。所以……」她說了一大串話後,皺緊眉頭說:「班長壞。班長討厭。」
他有種錯覺,似乎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而差點就低頭道歉了。
「以後不可以這樣,知道嗎?」她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他說道。
「藍同學,我不明白你在說此件麼?我不讓你睡覺?你是不是搞錯對像、弄錯人了?算了,這件事先擺一邊,我想跟你說的是——」
再一次地,菟絲打斷他的話說:「不能算了。菟絲睡不著是很嚴重的事,班長。人的睡眠時間平均是四到八小時,睡眠由淺眠到深眠共分四個時期,第一時期。波消失一半以上,出現0波,第二時期出現紡錘波及K叢,第三時期……」
「藍同學,你離題了,請講重點。不,請讓我講重點。不然下課時間就要結束了。」
可是就因為他的打斷,藍菟絲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後,又從頭開始論述睡眠的重要,頗有不讓她把話說完,她絕不給他任何說話機會的專制霧氣。結果第一堂課的下課十分鐘,白罡皓不但沒能「警告」成功,反而被藍菟絲上了一堂「何謂睡眠」的課。
徒勞無功地回到教室,白罡皓從未感覺如此疲累過。看樣子直接談判這條路是行不通的,他永遠也不知該如何「應付」藍菟絲這類人。
第二堂下課,白罡皓改弦易轍,找上了任遠,他拍拍趴睡在桌子上的男人的肩膀。「抱歉,任遠,可以請你跟我來一下嗎?」
以不耐煩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任遠撞搔亂髮,打了個大阿欠說:「有何貴幹?班長,我可不記得有作業沒交。」
「是有關你表妹的事,在這兒說話不方便,我們到外頭去說。」
縱使白罡皓萬般不願積欠他人人情,尤其是任遠的人情,可是事到如今除了這條路外,他想不出更好的第二條路。他也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拒絕。畢竟任遠這種臉上寫著「他人死活與我何干」的人,一點都不像是聽見「表妹」兩字就會有反應的人。
但,還頗出乎意料的,任遠挺起高過白罡皓半個頭的身軀,緊抿著嘴跟著他走到教室外,兩人頗有默契地保持些許距離。他們兩人在校內都是相當引人注目的自標,也許是極端的特性,這一叛逆一模範的代表人物著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不知會引起多少好奇的耳語與騷動。
畢竟同班兩年來,除非必要,否則下課時間絕不會出現這兩人湊在一起的光景。
「這邊就行了,我的時間不多,想要長話短說。」走進男生廁所旁邊的安全門後方,白罡皓開門見山地說:「其實是昨天放學後發生的事……」
花了兩分鐘將事情簡短地陳述過一遍後,白罡皓提出要求說:「我想你也很清楚校規是不能騎摩托車上學的,能否請你轉告藍同學,請她忘記昨天發生的事。我不想在畢業前引起麻煩,你明白吧!」
任遠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唇角微揚地說:「是你不想畢業前夕被揭穿好學生的面具,讓人發現你雙面人的行為吧?」
「你要這麼說也行。」聳聳肩,白罡皓無所謂地一笑。「在校內克盡學生的本分,到了校外就是我個人的自由。我並不覺得這樣的行事風格有何不妥之處。」
「……有人說過你很像狐狸嗎?」
「沒有。至少到目前為止。」閒話家常不是白罡皓的興趣,他一轉身說。「那就麻煩你了。」
「我並沒有答應你,白罡皓。」任遠雙手抱胸靠在牆上,揚起一眉說道。
他停下腳步,回頭瞪著他。
「很遺憾,本人不是什麼傳聲筒,你要那麼怕被揭穿,自己去跟阿絲說啊!阿絲不是白癡,她的考試成績還比我好,應該聽得懂你所說的『國語』。」任遠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
「我未嘗不是這麼想。第一堂下課時我已經找過她了,只可惜你那個表妹……藍菟絲,她是那個什麼自閉症的患者對吧?」
「那叫亞斯伯格症,不是自閉症。」瞇起一眼,任遠剛毅的下顎繃緊。
再度聳聳肩,白罡皓說:「管它病名叫什麼,總之她有病是不爭的事實。她壓根兒不聽別人說話,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所以我舉手投降了,要和她溝通,我看得有外星人的語言翻譯機才行。」
「嘿!不許侮辱阿絲!」任遠迅速地扣住白罡皓的領帶。「她只是不瞭解如何去判斷情況而已。」
「但你不可否認在一般人眼中,那就是一種病吧!」冷酷地這麼說,白罡皓反扣住他的手,將他推開說:「我無意歧視她或是排擠地,對我而言那不是我的問題。我和你不一樣,和她可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沒必要去學習如何適應她或瞭解她。我只要她別再提起昨晚的事就行了。」
「哼,要我幫你保護你的虛偽面具?門兒都沒有。」任遠眸道。
白罡皓皺皺眉。「算我找錯人了。沒關係,到時候揭穿了就揭穿了,怕只怕受傷害最重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寶貝表妹。畢竟我要是否認了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大家會相信我或相信她?這不是很明顯嗎?」
撂下話後,白罡皓揚長而去。任遠詛咒了一聲,拳頭重重地落在安全門上,上頭立刻凹陷了一塊。
阿絲怎麼會和那種人扯上關係?任遠打從以前就看不慣姓白的那小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是只披著羊皮的狼,偏偏學校裡的人還真把他當成是只品種高貴又乖巧的小白羊。他任遠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表裡不一的人,結果正如他所料想的,白罡皓平日的客氣表現,不過是用來遮掩他滿不在乎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