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罡皓笑了笑,這或許也是拜藍菟絲所賜吧!要是那一年沒有認識她,沒有看清楚自己的愚昧,光是埋怨著父母操縱自己的人生,卻不思作任何改變,只是這樣茫茫然過完一生……他根本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很早就瞭解,自己不適合走上醫生這條路,像他這種無法體會病人苦痛的醫生,哪怕醫術再高明,也不過是個擅長切割人體的技術師。只是,過去一直被父母灌輸著繼承醫院的責任,所以才會沒有反抗地在高中畢業後,選擇進入醫學系。
可是菟絲的那番話啟發了他,他的不快樂只有菟絲看見。 不喜歡……為什麼要說喜歡……不想在一起……為什麼要在一起……
他不光是欺騙了藍菟絲,也一直在欺騙著自己,欺騙著家人,欺騙著所有的人,做一個不是他的他。他所缺乏的,就是拋棄這一切,重新做一個像自己的自己。
因此,在念了一年的醫學系後,他毅然轉到自己認為更適合的建築系。對他而言,研究橋墩的承受度比研究人體的病灶更有趣。
「要是我絕對沒有這種勇氣鬧家庭革命呢!你現在很辛苦吧?父母不諒解,聽說你連大學都是靠自己打工賺錢,沒有家裡的援助?」
白罡皓一聳肩。「也還好。我過去就有些存款,打工也是在建築相關的公司裡,一邊賺錢還可以學習經驗。」
「可是你真不打算跟父母和解嗎?這樣子下去你們家的醫院該怎麼辦呢?」
「醫院本來就是我老爸的,該怎麼辦就由他去決定吧!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假如這樣他們無法諒解,那麼永遠都不原諒我也沒有關係。畢竟,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咻!」吹了聲口哨,臉上寫滿了欽佩,老同學說:「以前我老覺得班長你這個人有些高不可攀,畢竟你什麼都是模範嘛!可是今天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一定得跟你喝這一杯,衝著你的骨氣,我欽佩你,班長!」
和對方碰了一下杯子,白罡皓於了一杯啤酒,正想再去拿另一杯時,身後傳來的聲音喊著:「哇!小菟絲你終於來了!」
他驚愕地轉頭看向門口……
一點都沒有改變,她的模樣彷彿還停留在那一年的夏天,就連臉上的表情也宛如昨天才說過再見般熟悉,熟悉得讓人心都痛了。
他緩緩地蹩起了眉頭,她還會記得他嗎?
「來來來,你們遲到了,兩個人都得罰,小菟絲能喝酒嗎?要不任遠你來代替她喝!」
任遠也跟在身邊。
雖然說有菟絲出現的時候,他不可能不在,但是白罡皓還是不由得心一沉,這個在過去就是最大阻礙的男人,如今還繼續夾在自己與菟絲之間嗎?
看著他們兩人在同學們的起哄下,不得不喝下一大杯啤酒後,白罡皓也想好台詞,準備向藍菟絲說出久違五年的第一句招呼……
「喲!這是什麼?」 可是在他開口前,同學之中有人眼尖地看到菟絲手上的戒指,大聲地嚷嚷起來。「菟絲你訂婚了嗎?這是訂婚戒指嘛!」
「真的假的?我看看,哇!好漂亮的鑽戒,這一定很貴吧!對象是誰?該不會是任遠吧?」
「什麼?藍菟絲和任遠訂婚了?哎呀!恭喜你們!」
現場響起一陣掌聲,可是白罡皓卻愣在原地。同時,遠處傳來一聲清脆的玻璃落地聲,高若垠手中的雞尾酒杯破碎了。
菟絲和任遠……訂婚了?
白罡浩的腦海中迴盪著這句話,眼前的一切轉為一片黑暗。
誰、誰來告訴他,這絕對不是真的,這不過是最不好笑的笑話——
第八章
「不是的,菟絲沒有和阿遠訂婚!阿遠是表哥,不是丈夫。」
藍菟絲的話拯救了白罡皓的意識,他差一點就要支撐不住雙腿,狼狽地跌坐在地上了。可是能讓他寬心的也就這一瞬間而已,因為就算對方不是任遠,但藍菟絲手上的的確確有一枚刺眼的鑽戒。
「那菟絲和誰訂婚了?」同學中有人好奇地發問。
「學長。」
「咦?是大學的學長嗎?」
「嗯。」菟絲點點頭。
任遠適時地介人說:「阿絲和一位同樣是念獸醫的學長訂婚了。只是對方現在去日本的北海道研習,所以不在台灣。」
「這樣啊,真可惜,不能看到菟絲的未婚夫。不過這也是一樁喜事,來,我們大家一起為菟絲的好事於一杯吧!」同學們又開始起哄,反正只要能喝酒,管它理由是什麼!
白罡皓的心中五味雜陣。當自己被過去的回憶困住而停滯不前的時候,週遭並不會因此而同步停止,藍菟絲將他忘記之後,她的人生依然在轉動,和別的男人邂逅、戀愛甚至論及婚嫁……被命運之輪所遺忘的只有他。
突然間他胸口浮現一股怒氣。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早知道來了會聽到這樣的消息,倒不如別來參加這場同學會。他不是為了看藍菟絲那張洋溢著幸福的小臉而來,更不是為了跟她說一聲「嗨」而來,他絕不接受這麼可笑的結局。
她的眼睛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專注地看著他一個人了嗎?
她曾經給予自己的無邊信賴,已經全部成為另一個人的專屬了嗎?
她那麼、那麼堅持,就算是發著高燒也不惜使盡全力留住他的堅持,已經在那一天就全部燒盡,一點點留戀都沒有了嗎?
不,他不接受這個事實。一定還留存在她記憶深處才對,一定還鎖在她心裡的哪個角落才對,就算剩餘不多,就算只有一丁點……他絕對不接受她已經遠離自己,到他伸手不及的地方去的結果。
應該還可以再做必件麼的……他不能先絕望,菟絲只是訂婚而已,還沒有結婚,他還有機會!
想到這裡,白罡皓的腿便自發地朝藍菟絲走去。先是任遠看到了他,微蹩的眉還帶著幾分敵意,只是不再那樣深刻,任遠接著低頭在繭絲耳邊說了幾句話,菟絲點點頭,看著任遠離開。
「恭喜你了,藍同學。」白罡皓的聲音出奇地平穩,誰都無法從他那溫柔的微笑中,看出他內心的激動。這是賭注,若是可以的話,他真想就這樣擄走她、囚禁她,直到她記起她對他有過的愛戀。
「謝謝。班長。好久不見。」
菟絲的眼光有些閃爍,有些不安,令白罡皓喉嚨一陣緊縮,她為何要用如此陌生的眼光看著他?難道她所忘記的不光是那段回憶,甚至連他這個人也都不記得了嗎?同學至少也兩年,即使不提那段日子,她也沒有理由害怕他或恐懼他喊!
「是啊,真的好久,從畢業到現在吧!最後一次見面是在醫院,那之後你順利出院了嗎?沒有什麼不舒服?會不會偶爾頭痛呢?」
她越是問躲迴避,白罡皓就越是緊盯著她不放,兩人的立場和從前有著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五年前的白罡皓絕對無法想像,有一天他會成為緊迫盯人的那一個。在這樣的目光攻勢下,藍菟絲大大的黑眸中益發顯現恐懼的色澤。
「沒……沒有……那不過是個小感冒,我很快就好了,謝謝。」她左顧右盼,彷彿希望有人來拯救她,可是任遠在吧抬那邊和人講話,而其他同學又都恰巧不在他們旁邊。
「聽說你現在在當獸醫,有趣嗎?」為了降低她的戒心,白罡皓轉個話題說口。
單純的她立刻眼睛一亮,點點頭說:「有趣。動物們不會說話,不會騙人,它們好可憐,有痛痛的時候也不能告訴人痛在哪裡,所以醫生們要幫助它們!菟絲現在還不是獸醫,還沒有執照,不過等實習結束就可以考到執照。」
看到她眉飛色舞的模樣,白罡皓笑了笑。「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獸醫的。」
菟絲睜大了眼望著地。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白罡皓摸摸臉頰。
「沒有。」她搖了搖頭,不可思議地說。「班長不一樣了。」
「我老了一點嗎?都過了五年了。」
「不老。不是老,而是不一樣了。」歪著頭,菟絲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下說:「以前的班長不會笑,笑的樣子不一樣。以前,冷冷的,有點可怕。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暖暖的,很好看。」
好久沒有接觸,但她坦白的話語還是一樣讓人覺得有趣又新鮮。白罡皓眼神一暗地說:「改變我的是一位很特別的女孩,她教會我如何誠實地面對自己,讓我知道了另一個我在哪裡,本來我們約好要一起找到另一個我,可惜這個約定沒有機會實現。」
「為什麼?」菟絲立刻不悅地搖頭說。「這樣不好,約束是一定要遵守的!」
苦笑著,白罡皓想起當初第一次和她私下接觸時,她也曾經如此教訓過他,那是他們之間的開端,也是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