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屈仁逐漸上升的火氣,一旁的兩人適時地噤聲不語。每次談到米家、談到米天冷,場面幾乎都是以火爆收場。
孫子倩見氣氛不對,趕緊轉移話題:「你最近怎麼不打球了?」她知道屈仁放學後一向有打球的習慣。
她沒好氣地瞟了孫子倩一眼。「沒有心情!」
「好端端的怎會沒有心情?」
一旁的唐荷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還不是那位大情聖惹的禍!」
「大情聖?」孫子倩疑惑地問:「誰呀?」
「還有誰!還不就是那個林泰宇。上次我跟小仁不是被你拉去參加什麼靜坐大會嗎?你們那個前呆頭鵝社長見了我們小仁後念念不忘,最近展開柔情攻勢,每天放學後必定到球場報到,弄得小仁怪不自在的。」
聞言後的孫子倩恍然大悟地猛點頭。原來如此!難怪上次學長會突然表情怪異地跟她打聽小仁的事,原來……
孫子倩是個虔誠的佛教徒,老向她們倆講述靜坐的好處。處心積慮開始想把兩人渡化未果,乾脆直接行動。某個星期日凌晨三點半,硬是把她們倆從暖暖的被窩中拉起,一起參加什麼百人靜坐大會。可能是她們倆天生就沒什麼慧根,靜坐了老半天也末獲得什麼心神寧靜,倒是與周公寒暄了數個鐘頭,把孫子倩氣得七竅生煙,直呼她們倆是朽木兩塊,完全不可雕也。
「想不到我們男人婆屈仁小姐也會有仰慕者,真是可喜可賀!」
「孫……子……倩!」屈仁低吼一聲。
「別糗她了,她已經快被那個林泰宇煩死了!」
唐荷的話換來孫子倩一聲聲曖昧的低笑,聽得屈仁臉一陣青一陣白。
「你們佛門中人不是老喜歡把隨緣兩個字掛在嘴邊嗎?怎麼林泰宇參不透呢?他這樣死纏著小仁,實在挺令人反感的。」唐荷終於講了句人話。
「小仁,你真的不給人家一個機會啊?」
「謝謝!我無福消受。」
「孫子,我看這事得由你出面跟他談談才行,他今年不是要參加聯考了嗎?怎麼還有那種美國時間泡馬子、談戀愛?」
孫子倩頗為認同地點點頭。「我該怎麼說啊?」
「就這樣嘛……」唐荷湊到孫子倩身旁,兩人一陣耳語。
一旁的屈仁倒像個局外人般,看著她們倆不時低頭竊語,突然有一種「待宰羔羊」的感覺。她們這一攪和,她也沒了吃冰的心情,一碗好吃的刨冰就這麼任它化成水。
☆☆☆
與好友在路口分道揚鑣後,屈仁騎上單車伴著夕陽餘暉,自得其樂地哼著今天音樂課剛教的奧國小調往回家之路邁進。
才到家,尚未停好車,自家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屈仁一聽便知道一定是任職旅行社的君姨來了。
君姨是母親力蘭最小的妹妹,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仍舊小姑獨處。對於她的終身大事,每次她只要一回來母親總不兔叨念數句。
君姨是一位導遊,專跑國外路線。從小到大只要君姨一來,屈仁總愛圍著她,聽她講述一些外國的奇聞軼事。母親的幾個姐妹中,她與君姨最親,每次只要君姨出國回來,總不忘幫他們帶些紀念品,而每一次她得到的禮物一定是家中五個小孩裡最精緻的。
從小,她就非常羨慕君姨能夠四處旅行、環遊世界。直到現在,羨慕之情仍未減。她也曾立下宏願,有朝一日她也要如君姨一般,讓自己的足跡散佈在地球上的每個角落。
屈仁停好車後,便迫不及待地奔進客廳,興奮地喊道:「君姨,你來啦!」說著她便粗魯地躍過茶几,大刺刺地坐上茶几旁的小沙發。
這樣的動作令一旁的屈愛厭惡地皺起眉來。
「小仁,怎麼這麼晚回來?」君姨噙著笑問。
「跟同學去吃冰,耽擱了一點時間。」她盤起腿,興致盎然地問:「君姨,這陣子你又跑了哪些國家?」
「喂!你眼中就只有君姨啊!我們真是沒份量喔!」三哥屈廉故作委屈狀。
屈仁猛地回過頭,這才看清楚在座的人。她吃驚地道:「三哥、米二姐,你們度完蜜月啦。」
「剛剛才下飛機。」米二姐,也就是她的三嫂笑著回道。
她的三位哥哥目前只有屈廉暫時住在家中。大哥和米三姐目前人在國外攻讀博士;二哥和米大姐則住城區以方便管理米伯父的公司;而三哥與米二姐剛結婚,待區由新屋裝演好,他們也會住到城區幫忙二哥和米大姐管理公司。
「太好了!我的禮物呢?」屈仁俏皮地對屈廉伸出手。她當然還記得二哥出國前答應要帶禮物回來的承諾。
「喏,桌上看得見的東西隨你挑。」
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東西,屈仁瞪大眼:「這些全都是你們帶回來的?」
「當然不是!你以為你三哥娶了三嫂後,眼中還有你們這兩個小蘿蔔頭啊?」方君白了屈廉一眼。
「君姨,你怎麼揭我的底嘛!」他親暱地摟著米二姐的肩。「沒辦法羅!君姨,誰教我心中只有我最親愛的老婆?」
不料,米二姐不解風情地推開他:「拜託!你少肉麻了好不好?」
屈廉馬上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引得人哈哈大笑。
屈仁對於桌上包裝精美的香水禮盒以及保養品完全不感興趣,而是被盆景旁一隻特大號的無尾熊玩偶給吸引住。她興奮地奔了過去,兩手摟起無尾熊玩偶雀躍地道:「君姨,我可以要這個禮物嗎?」
只見方君面有難色地道:「這……」
她才講了一個字,方蘭立刻接口道,「當然可以!」
此話一出,一旁的屈愛臉色立刻一沉,不滿地喊了聲:「媽……」
一看到這種狀況,屈仁的心陡地涼了半截。
無視於屈愛不滿的抗議聲,方蘭帶著勉強的笑對屈仁說道:「小仁,你要是喜歡就拿去。」
「媽,您怎麼可以這麼偏心?」屈愛激動地起身,丟下這句不滿的話後,便委屈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客廳裡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無比。屈仁聽著屈愛奔上樓的聲音,抱著無尾熊的手忽然間覺得乏力。
又來了!歷史又再度重演!從小到大,她用的東西一定是家中小孩裡最好的,玩具也絕對是最新的,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沒有她得不到的,不論這個東西原本的主人是誰。
屈仁一度以為母親對她的變相寵溺只是一種私心的偏愛,她也曾利用此種優勢在家中稱王稱霸了好一陣子,甚至故意仗勢欺負屈愛。但,不論她做得多麼過分、犯了多大的錯誤,母親從不曾像管教三位哥哥般大聲地斥責過她。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國一時,她才漸漸地發覺有些地方不對勁,因而開始懷疑起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她覺得母親對她其實只是客氣而不是寵愛,若有似無的管教只是疏遠而不是關心。然而她雖心驚,不敢向任何人詢問,深怕會知道一些她害怕知道的真相。
於是,屈仁開始反省自己任性的過去,意外地發現存在於屈愛眼中那積壓已久的不滿與仇視。收起任性,她努力學著與屈愛和平相處,試圖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好孩子、好姊姊,但卻發現存在她與屈愛之間的,已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而對於她突然的轉變,父母雖感訝異,也未曾當面說過什麼。
上了國中、高中,屈愛對她不滿與仇視的態度依舊,而母親客氣式的關心也始終未變,一路走來,不論她如何努力,如何爭取好的表現,存在她與父母之間的,仍舊像一座永遠穿不透的南極冰山。她的心愈來愈失落、愈來愈寂寞,渴望愛的感覺讓她在無數個夜闌人靜的夜晚裡,總在淚濕枕被中沉沉睡去。她由衷地羨慕屈愛能夠埋在父母親懷中撒嬌,她渴望全家人的正視,渴望全家人的愛,包括屈愛。但……那好似月亮般那麼遙遠,只能遠遠地憧憬著。
屈仁黯然地抬起頭,低聲地對著大家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個禮物是屈愛先挑的。」她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無尾熊玩偶,步伐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見她走遠,方君立刻歎了口氣:「大姐,你實在偏心得太刻意了。這樣反而……小仁那孩子雖然不說,但她怎麼可能感覺不出自己在這家中所受到的差別待遇呢?更何況她是那麼敏感的孩子!」
方蘭則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般,虛弱地倒向沙發。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是面對她、面對我心中的那份歉疚,我實在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她扶著額頭,幽幽地說:「我真的不知道當初決定領養她究竟是對還是錯!」
屈廉安慰地拍拍母親的肩:「媽,我們都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沒有人會怪你,十八年前的那場車禍本來就是一個意外。」
方蘭抬起一雙迷濛的眼望著他喃喃地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