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種狀況也實在和他今天來找方晴的真正目的相差太多了。
「唔……真的很不錯。」到他真正能伸手接下她手中的畫、點頭稱讚的時候,已經是三十秒後的事了。
虧那個楞頭楞腦的小傻瓜一點都沒察覺到有什麼異狀。
「對啊,明天可以交差了。」她笑咪咪地對自己的大作滿意道。
對,還有這個,路易在心裡長歎著。她永遠畫不完的圖畫作業,只要涉及人像、寫生什麼的,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苦命地披掛上陣。
就像他今天一進門就被強迫做的事一樣。
「才只是交差而已?」他長手一攬,身邊的佳人立刻被帶進懷裡。「有我這麼棒、這麼賣命的model,教授不給你A恐怕說不過去吧?」
很習慣坐在路易大腿上的冉方晴開始笑。
「對啦!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模特兒、最帥的人,這樣你高興了吧?」她捏捏他的臉,像在哄小孩似的。「今天來找我做什麼啊,帥哥?」
難得她還記得他是匆匆忙忙跑來,一副有急事的樣子,結果什麼事都讓她明天要交的作業給硬壓了下去。
「I have to tell you something。」他的藍眼專注地盯上她的棕眸。
「What?」冉方晴微笑的臉也跟著認真了起來,她知道路易要說嚴肅的事時就會開始講英文。
開了個頭,路易卻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
來台灣半年了,幾乎算是離家出走的他歸期一延再延,從一開始的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半年,到他幾小時前剛剛發回加拿大的傳真,他決定在這個小島待滿一年才回家。
原先只是一趟大學畢業後的散心之旅,接下家族企業之前的最後自由。身為家中獨子的他,一直很清楚「責任」的定義,也從來沒想過要推卸。一年的放任已經是極限:放棄經濟支援換來的自由。
蹙著眉的小臉還在等著他說話。
為什麼會一再延遲歸鄉?路易很清楚答案就在眼前。
人生尚無任何基礎,強迫任何一方至異地重新適應、面對陌生的壓力,對他倆都不公平。所以在他能力範圍內,他選擇讓自己留下來,留下來陪伴他的天使。
還有半年的時間,一分一秒都要珍惜。
路易揚起嘴角,捧住嬌嫩的小瞼,用拇指撫開那上面擠成一團的眉頭。
「Nothing。Just wanna say l love you。」他很慢地、清清楚楚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
冉方晴的唇角彎成微笑的弧度。「我、知、道。」她也捧住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Why?」路易以為,自己是不曾輕易承諾過什麼的。
「因為啊……」她又開始好玩地捏他的臉。「我、早、就、愛、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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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五十五分,冉方晴像鬧鐘一樣準時地瞄了一眼腕上的表。
目光迅速回到原先注視著的藍圖,描繪著的筆卻沒有停下來,不過她心知肚明自己腦子裡正醞釀著的那股騷動是怎麼一回事。
敲門聲響起,不待她回應,門已經被推開又合上,來人站定。
冉方晴打定主意要把這部分的修改工作完成,因而沒費事去搭理這個不速之客。能夠不經外頭的秘書通報就進她辦公室的,這世上也就只有那麼一個人了。
她感覺得到他走近制圓桌,彎下身來察看她的工作。厚厚的、隱含著侵略性的、屬於他個人的氣息瞬時充斥在她周圍,讓她腦部短暫地陷入缺氧狀態。不能分心!冉方晴,不能分心!她提醒著自己。取好位置,重重地一筆畫下——很好,非常好,好極了!這根柱子至少偏了30度,蓋出來的房子不倒都難——她挫敗地歎了口氣,終於抬起頭來,望進雷諾.威登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裡。
「你是故意的!」她不爽地指控。
「天地良心,我可是什麼都沒做哦。」他擺出投降的手勢,眼神裡卻是騙不了人的得意。
對!你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讓我心神蕩漾、心旌動搖,沒辦法再專心工作下去,這樣你高興了吧?
翻攪著的心思,卻是不能讓他聽見的。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不能讓這傢伙這麼輕易就影響到她思緒的起伏,即使已經被影響了,也不要承認。
冉方晴只是點點頭,拎起包包站了起來。「好,去吃飯吧。」
這一個多月來,每天的用餐時間總裁親自出馬把總建築師押出辦公室吃飯,已經成了公司裡既定的模式。同事們欣羨的竊竊私語,就和看到她被花海淹沒的辦公室沒兩樣。
這就是雷諾.威登一個多月前那一晚所承諾的「相處」。講白一點,就是他展開了對冉方晴的追求。
天天送花、霸著她的吃飯時間、老找借口和她同進同出、不管人在哪裡一定會有的晚安電話……大約就是這樣的舉動。他的意思算是表達得很清楚了。
心不在焉地往門口走,冉方晴冷不防被一股力量扯住,隨即撞進一堵厚實溫暖的胸膛,還沒弄清楚狀況就被一抹熾熱覆住唇舌,充滿情慾地被狠狠嘗過一回。
只是幾秒鐘的事。
「我想這麼做已經想了一個早上了。」灼人的語句輕輕燒進她的耳膜,然後——「現在我們去吃飯吧。」
雷諾.威登神色自若,像個沒事人一樣拉著她走出辦公室。
對,還有這個。
如果沒有讓她接觸到這衣冠楚楚的男人從未示人的一瞬間情緒和慾望失控的話,她確信能夠把持得住自己,輕描淡寫地看待他的追求。
這樣看似不經意卻熱情無限的偷襲,以及她偶然捕捉到的,千言萬語般的凝睇……
正午的陽光下餐廳的陰暗角落裡,冉方晴刻意的回視,讓他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究竟那綠眸中萬般的激切是怎麼一回事呢?像是痛苦、像是壓抑、像是猶疑不定、像是如釋重負……
太複雜了,這個男人。這些完全與他權力和財富背景相違的特質,才是她真正被吸引的原因。
午餐送了上來,冉方晴的叉子好玩地捲著義大利面,不吃,只是看著雷諾.威登接起行動電話又開始交代公事。
說不會把他和路易相比,那是騙人的。
一個專斷直接,一個溫文有禮。路易的堅持在他年輕的肩膀上總顯得有些單薄;雷諾.威登一身的文明教養卻老是遮掩不住他駭人的氣勢。
除開這些,某些偶然出現的、她總是抓不住的細節,冉方晴卻能夠確確實實地將這兩個人的影像重疊。
疑惑太多又百思不得其解,她打算守株待兔地等待再次出現那些「點」的機會。
歲月真的是不饒人的。什麼時候她已經學會跳出情傷,把那些少女的幻滅和夢想拋在一邊,像個閱人無數的老女人冷靜明白地分析男人,又毫不急躁地耐心和時間耗著?
冉方晴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這面有什麼好笑的地方嗎?」雷諾.威登收了線,莫名其妙地看著對面笑得一臉燦然的女人。「不然你怎麼不吃,光顧著笑?」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冉方晴止住笑,叉子還是轉著玩,沒打算把面送進嘴裡。
「什麼事?」他拿下了她手中的叉子。
「你。」她老實招了,反正說謊最後還是會被他看穿。
「把嘴巴張開。」卷滿麵條的叉子放進她嘴裡,他看著她開始咀嚼。「想我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追我?」冉方晴好不容易吞下面,又被餵了一口水。
「你為什麼喜歡蓋房子?」
這個問題讓她思考了好半晌,嘴裡一直有面讓她嚼著。「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但是……為什麼不是別人,不是你在加拿大還是哪裡遇到的其他人,而是剛在台灣認識不久的我呢?」
因為那個位置早就被你佔據了,其他人再也住不進來了。
「就像中國人講的,緣分。」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冒出答案。冉方晴的盤子已經空了。
「喔。」她邊喝水邊自言自語著:「但是為什麼我總覺得我跟你的事不是單單緣分兩個字能夠解釋的呢……」
「你想太多了。」他潑她冷水。
冉方晴看著雷諾.威登開始進攻他自己的午餐,這才發現她在不知不覺中被他餵飽了。
這真是太神奇了!
她剛剛和一個正在追她的男人像談「今天天氣很好」那樣談著關於「追求」的事,而這個應該讓她心裡小鹿亂撞的男人,在閒聊似的對話裡竟然還同時讓她乖乖吃完了整份午餐。
冉方晴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竟然像個小女孩似的被照顧,應該是件羞死人的事才對;他口中因為緣分才剛認識的「他」,這樣親暱的舉動她卻接受得再自然不過。
就是這種矛盾!她確定雷諾.威登給她的熟悉感絕對不是只用「緣分」就能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