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暍剎剎——」一掌劈下,一塊紅磚應聲斷成兩截。岳妗粼還算滿意這成果,不過她家老師似乎不怎麼欣賞,因為他始終不肯再教她更高深的武術。
「真希望可以再多學幾套掌法、劍招。」她像飢餓多日的孩童,好不容易找著食物,只想多啃幾口,以免將來時局不濟,又要空腹度日了。
「貪多嚼不爛!習武最忌好高騖遠,馬步沒紮好前,你別想要學其它。」關靳封在帳篷裡睡到一半,聽見外頭有聲音,出來查看。想不到都過三更了,她竟還在練掌法,真是不要命了。
「關大哥!」岳妗粼看見他,笑嘻嘻的。
「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睡一趟起來了。」
關靳封瞇著眼,顯然不太相信她。
「我知道你急著學會新本事,但弄壞身體就什麼也沒有了,你好好想清楚。」真正相處了才知道,她性子其實沉靜又有點自卑,不如外表那般活潑。
不過她很好強,認定的事非做到好不可,頑固起來則比騾子還可怕。
他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姑娘,凡事都想得過多,又容易煩惱,這樣怎麼快樂得起來?不如學他,天塌下來當被蓋,人生也如意多了。
「我知道,我不會太勉強的。」她兩手垂在腿邊,低著頭的模樣就是一副乖寶寶狀。
他有些頭痛。「我不是在罵你。」
「我沒說你罵我啊!我只是在反省。」她很認真的,彆扭到有點不通透。
「總之……唉!等你馬步扎得更穩,內力有些基礎後,我會再教你新招式的,眼下你先別太急。」
她其實不相信他會留這麼久,畢竟,人生無不散之筵席。
不過他都說了,她便姑且聽聽。「謝謝關大哥。」
他抓抓頭,看著她,想了一下。「妗粼,你……其實可以不必這麼認真的。」
「認真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但……太認真,不懂得變通,你不覺得累嗎?」
「關大哥認為我不懂得變通?」她以為自己已經算很識時務了,所以才懂得未雨綢繆,以免遇乾旱渴死。
這頭一點會不會太傷她的心?關靳封很掙扎。
但他真心希望她凡事想開一點,別老是緊繃得像張圓滿的弓,一不小心很容易繃斷的。
因此,他還是點頭了。
孰料,她竟輕聲笑了起來。「多數人是如此看我沒錯,娘也常說,我太認真,又不夠強悍,將來很容易吃大虧,可我長這麼大,也沒吃過什麼虧啊!」
他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她笑得很奇怪、很詭異、還很……有魅力。
他瞧著瞧著,竟有些呆了,可她還這麼小,他怎可能對她動了心?八成是病了,最近天氣乍暖還涼,是很容易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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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靳封第一回見識到岳妗粼的厲害,是在與她相談後的一個月。
她的武功新學不過四十餘天,居然……就跑去剿翻了人家一座山寨,而且,還真的讓她打贏了。
當他聽說,她以剿滅那座山寨作為考核自己是否已習成截心掌的測驗時,眼睛都凸出來了。
而她渾然不察他的驚嚇,逕自笑得雲淡風清。
「關大哥,你說,我可不可以學下一套拳法了?」她很有禮貌、很謙遜,而且看起來該死地沉靜透了。
他一時間一見忘了回話。
「關大哥,你覺得我的截心掌還不到火候嗎?」她虛心請教。
他結結巴巴。「你……怎麼會想到去找座山寨來……印證武功?」
「這不是最快的方法嗎?而且,那座山寨的人曾經企圖搶劫村子,後來雖然無緣無故退走,不過我很擔心,他們隨時可能再上門,因此曾暗中調查過他們,發現那裡的人根本不懂武功,只靠著蠻力在逞兇,我就想,哪天等我有本事,一定要破那山寨,以防日後他們又興起劫村的打算。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搶過我的獵物。」簡而言之,她還順便報仇就是了。
他早該知道的,她曾曾曾……不知道哪一代曾祖父歧山散人是有名的怪胎,親娘莊夢蝶當年亦曾搞得江湖一團混亂,這樣的一脈血緣下來,她會乖巧到哪裡去?
不過與岳家其它人的特出相比,她才顯得平凡,真要跟一般人比,她已是特立獨行了。
「唉!」他歎,暗猜,當年敗退山賊的是岳夫人,不過……「妗粼,你究竟為何想習武?」
她想了一下。「其實我本來是想讀書勝於習武的。從小,我就很羨慕哥哥,什麼都懂,大家都說他是個才子,總有一天會光耀岳家門楣,所以,他每天只要讀書就好,啥事兒也不必做,真的好好喔!」
嗯,這種小孩子的比較心態他懂。「那你就認真讀書啊!如果不會,我可以教你,再不然就去上學堂嘛,若有束修問題,我幫你想辦法。」
「我才不要去學堂。」
「呃!」可他明明記得,曾見她站在學堂圍牆邊眺望,而且一臉渴望。「為什麼?」
「學堂西席的學問又沒哥哥好,我何苦去白花錢?」
「那之前你在學堂圍牆邊徘徊是……」
「噢,那是因為學堂的院子裡種了一棵梨樹,每回結出來的果實都又甜又大,我很喜歡吃,偶爾實在忍不住嘴饞,就到那附近去轉轉嘍!」
他昏倒。
「不過關大哥怎知我去學堂附近轉的事?」
「呃……偶然間看見的。不說那個了,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何堅持要習武?」他飛快轉移話題。
她想了一下。「因為我這半年來都睡不好。」她把自己夢見裸男的事說了一遍。「我想捉住那個會飛上天的人,所以我要習武。而另一個原因是,有武藝防身,將來我就不怕被人欺負了。」
他一口氣梗在喉頭,差點窒息。
「你……咳咳咳……為什麼一定要捉他?」搞了半天,原來他亦是她習武的原因之一,這不是冤孽嗎?
「也沒什麼,我只是想看清楚他是誰。」
「看清楚後呢?你想對他做什麼?」
「沒啊!我什麼也不想做,只是,他騷擾得我半年不得安眠,我好奇,才想見見他的臉,就這樣。」
他想撞牆去。「妗粼,那……沒人告訴你,一個姑娘家對男子的身體……那樣好奇是不好的,亦不合禮。」
她搖頭。「娘只告訴我,這世上有很多長得好看的男人喜歡欺騙姑娘家,叫我要小心,見著那種人也不必客氣,打了便是。」
有沒有搞錯?岳夫人竟這樣教女兒!關靳封眼珠子瞪得快掉下來了。
「你娘說的是沒錯,但並不是所有男人都會欺騙女人,不能以偏概全。而且,男女授受不親,姑娘家其實不能對男人的身體有太多好奇的。」
「那男人可以對姑娘家的身體有好奇心嗎?」
「呃……多數的男子是會對姑娘起好奇心。」
「這樣太不公平了。」她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啊搖的。「我娘說過,只准男人三妻四妾,做這個、做那個,卻不許女人做,這是不對的。如果女人不能對男人的身體有好奇心,男人也不行,這樣才公平。」
哈哈哈!岳夫人居然教給她這種觀念。關靳封手癢癢,想扁人。
「還有,哥哥也說過,食色性也,這是不分男女的,我們不要勉強去壓制人類的天性,要順其自然,才是正確的生活態度。」
「你說的是沒錯,卻忽略了世俗禮節。人活在世間,就難免要遵守一些規範,否則將很難生存下去。」
「那關大哥很遵守世俗禮節嗎?」
「呃……」他算是最滑頭,專挑喜歡的遵守吧!「偶爾啦!」
「那正好,爹、娘、哥哥也是這樣。我記得有一回,哥哥買了一本春宮畫回家,我說我也想看,哥哥本來還在考慮,但娘說,有什麼不可以的,反正這些事情日後都是要懂,早學晚學一樣。哥哥就把書給我了,他還解釋給我聽喔!不過他們都叮嚀我,不能將這件事拿出去說,會被人笑;但關大哥不是外人,所以我才告訴你。」岳妗粼畢竟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天真未泯,看不出來最想把岳夫人和岳觀雲抓起來扁一頓的正是關靳封。
這一家子到底是怎麼教小孩的?他決定了,一定要找岳夫人和岳觀雲好好談一談。
「妗粼,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現在我有事,先走一步。」他笑,很勉強的。
「關大哥,你還會教我武功嗎?」
他想了一下,這麼認真的學生很難得,而且,他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臉。
「只要你想學,我就會繼續教你。」
「謝謝關大哥。」她彎腰,行了個九十度的大禮。
真是個有禮貌的乖小孩,關靳封欣慰地看著她跑遠。
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看關禁衛對岳姑娘似乎挺有意思的。」溫和的嗓音,像水、也像風,除了劉伯溫外,還會有誰?
「國師,她只是個孩子。」他今年二十七,而她才十四,兩人差了近一倍的歲數,在他眼裡,她就像個半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