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太君曾說過,阿蘇是她手底下最精明的丫頭,老太君要他多跟阿蘇學習,而他——
他也很想學啊!但他就是不像阿蘇那麼聰明,連識字他都覺得困難了,又怎麼會看賬呢?所以,在學了兩天一夜,他還是一事無成後,他便極有自知之明的放棄了。
他將操持家務的事全交給阿蘇,而他則像以前那樣繼續種他的田、砍他的柴,然後把他所得全都交給阿蘇。
他是不曉得他賺得夠不夠啦!但阿蘇很神奇喲!
以前他也是像現在這樣種田、砍柴,可那時候他常常連三餐溫飽都有困難,但當他把他所有的錢都交給阿蘇管之後,喝!才短短兩年,阿蘇便替他買下東郊幾畝田,還有一條牛,最近又在籌劃買小豬仔子,阿蘇說,小豬仔子養大了可以賣錢。
阿蘇那天拿著算盤撥上撥下的,說了一大堆的數字,他聽得頭都暈了!不過!聽阿蘇說得眉飛色舞,他也很開心呢!
他那時候就在想,要是阿蘇都跟那天一樣笑得那麼甜、那麼美,不知道有多好?但是,這樣小小的奢望就在阿蓮發生困難找上他時化為灰燼。
阿蘇超討厭他跟阿蓮來往的,還曾三令五申的命令過他,要他發暫,說這輩子絕不可以靠近阿蓮身邊一小步,要不然的話,他就會嘴角長瘡,變臭頭;而他真聽話的發了誓,但是——
阿蓮她是真的有困難耶!要他撇手不管,實在是強人所難嘛!
「她、她生孩子了,我、我得過來看看。」他真的不是故意要違背誓言,故意要忤逆阿蘇的話。九斤連忙解釋。
他不解釋還好,他一解釋,阿蘇就更有氣。
她冷著眼瞪著九斤看,問他:「那孩子是你的?」
「當然不是,你別亂說。」九斤嚇得直揮手,連忙撇清他跟阿蓮的關係。那孩子怎麼可能是他的,九斤的頭都快搖斷了,可還是怕阿蘇誤會他。
「那孩子既然不是你的,你做啥這麼操心?還抱他、親他,活像他是你兒子似的;真是噁心死了。」阿蘇伸出舌頭做嘔吐狀。
她這個樣子真的很難看,九斤很想叫阿蘇別這樣破壞氣質,但她——好像還在生氣,害九斤什麼都不敢說,只好呆呆的站得筆直,讓阿蘇罵個痛快。
阿蘇足足罵了一柱香的工夫才過足癮。
「算了,罵你也是浪費口水的事,我不罵了。」阿蘇一見到他乖得像個什麼似的,便不好意思再生氣,畢竟,九斤再怎麼樣都是她老爺。她一個當奴才的,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數落主子倒像是在數落兒子似的!
唉——看來,她是愈來愈不像個當丫頭的人了。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阿蘇斂下她的壞脾氣。「走吧!我們回去。」阿蘇好言好語,甚至是有點低聲下氣地要他走。
只要他跟她走,那她還當他是她老爺,她可以盡量維持她一個當丫頭的本分,不逾矩、不約束他。
「可是——」九斤為難地回過頭看看阿蓮兩母子。
他一回頭,阿蘇又有氣了!
「你幹嗎回頭看他們母子倆!你真割捨不下他們母子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把你傳得多難聽,他們說,她那孩子是你的種你知不知道?」而且,這個消息還是阿蓮自己跟別人說的,為的就是想讓她家老爺娶她。
她別以為她做這些事都沒人知道,要曉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阿蓮是什麼樣的人!大伙都心知肚明,根本不會上當;偏偏這世道還是有些三姑六婆愛說人閒話,明明一聽就知道不是事實的事,還能傳得繪影繪聲,把她家老爺的名聲給傳爛了。
而這種傳言九斤當然聽過,但他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那種傳言,他只怕阿蘇真的相信那種流言。
「我沒有,那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你沒有?孩子不是你的?那你一個大男人登堂人室的進人家家門做什麼來著?你不知道你們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會讓人傳得多難聽嗎?」
「會有多難聽?」阿蓮忍不住開口。
她就是看不慣阿蘇的氣焰。
是,她是有把柄在阿蘇身上,但她不怕她,因為事情都已經過了這麼久,阿蘇就算真把當初撞見的那件醜事說出來,她也沒人證、物證,她做啥怕她?
「你只是個丫頭,氣焰便如此之盛,到底你是主子,還九斤是主子,我都快看不出來了。」阿蓮像是在仗義執言,但阿蘇卻當她是狗在吠,根本懶得理她。
她直接對九斤說:「老爺,你走是不走?」
「阿蘇,阿蓮她是真的有困難啊!她一個女人家,沒相公、沒公婆,甚至連個娘家都沒得回去,你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挺著個大肚子,她——」
「她一個婦道人家挺著個大肚子是誰害她的?」九斤話還沒說完呢!阿蘇又冷著眼問他。
「這、這我怎麼知道?」哎呀!阿蘇怎麼問他這種問題,他一個大男人的,怎麼可能去探人家這種隱私嘛!
「那他的男人呢?」
「邢大哥?!邢大哥早死了,你忘了嗎!」 九斤把眉頭提得高高的,他還以為阿蘇是被他給氣暈了,所以忘了邢大貴早死了的事。
「我沒忘,可我問的是她的男人。」
「她男人就是邢大哥嘛!」
「我說的是把她肚子搞大的那個男人。」
「喝!」九斤倒抽了口氣,因為阿蘇又說粗話了。九斤實在是很難接受,像阿蘇這樣美美的一個姑娘家,說話這麼像個男人家,一點都不文雅。
「你別拿這種目光看我,我會變成這個樣子是誰害的,你說!」
「是、是我。」九斤如是回答。而他之所以這樣回答,不是他有自知之明,而是阿蘇每當口出惡言的時候!都會把矛頭指向他,說那全是他害的。
總之——算了,不管阿蘇要怎麼叨念他,他全都認了,但是——
「阿蘇,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幫阿蓮忙是不忍心見她一個婦道人家如此辛勞,我——」九斤本來還要說下去,但是……
阿蘇的眼神好恐怖耶!九斤吞了吞口水,又伸出舌頭舔舔他發乾的嘴唇。他的心卜通卜通的跳著,他是真的很怕阿蘇生氣。
「說啊!為什麼不往下說?」
「你、你會生氣。」
「我!」阿蘇指著自己的鼻頭冷笑著。「我算什麼啊!我不過是你的一個丫環,我哪敢跟你生氣啊!老爺。」
那句「老爺」,她說得咬牙切齒。
瞧她指著自己鼻子的那根手指頭還微微發抖呢!足以見得阿蘇是真的快氣瘋了。
「說啊!你想拿她們母子倆怎麼辦?你本來是打什麼主意?」阿蘇雙手環胸,一副氣呼呼的模樣,根本就不是在跟人商量的架式,倒像是要找人打架一樣。她今天是豁出去了,非要她家老爺給她一個交代,她才不讓邢寡婦稱心如意,甚至是看扁了她呢!
九斤無奈的看看阿蘇,又看看躺在床上虛弱得猶如風中柳絮的阿蓮,還有那甫出生還不到一個時辰的小娃兒。
阿蓮雖沒開口求他,但他知道自從邢大哥走後,阿蓮她有多艱難。以前,她都養不活自個兒
了,現在又多添了一個小娃娃,只怕阿蓮的處境更為難了,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棄他們母子倆於不顧。
不管他有多怕阿蘇,九斤終於還是開口了。「我想、我想咱們那宅子,嗯……很大、非常大,所以,應該還容得下她們母子倆,所以、所以所以我想把阿蓮跟這小傢伙接到咱們那宅子——住。」九斤小心翼翼的吐出最後一個字。
他提心吊膽地等著阿蘇發飆,但等了老半天,阿蘇卻連個氣都不吭一聲。「阿蘇。」他小心翼翼的喚她。
阿蘇冷眼掃向他。
七月大熱天的,九斤卻突然覺得有股冷意竄上心口。」阿蘇。」他又叫她,口氣甚至有些心虛,畢竟,當初是他親口承諾自己絕不再管阿蓮的事。
「你不用說了,好。」她大方的允諾他的提議,畢竟他是老爺嘛,「那宅子是老祖宗留給你的,你愛給誰就給誰住,我沒意見。」
「阿蘇,你別這麼說。」她把話說得如此生分,分明就是在生他的氣。「阿蘇——」
「……但是。」阿蘇留了但書。
不知為何,九斤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怕聽到阿蘇接下來要說的話。他屏息著,將一顆心提得老高,等她開口。
阿蘇說:「她來,我就走。」阿蘇話才說完,便毫不留情的轉身留去。
那個家,她已經受夠了,她根本不瞭解這兩年來,她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他以為要撐起那樣的一個家很容易嗎?
他以為他每天能掙幾弔錢啊?她東攢西攢的,才幫他撐起這一片家業,而現在他如果要為了一個女人跟她反目,那……那好,她隨他去,反正像他這樣的主子,她也不希罕!阿蘇負氣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