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昊禮一怔,瞥見樹下他想刻意忽略的身影時,眉頭擰了起來。
這個叫康皙的學妹,這一周來不管他上課、打工,她總是跟著他,甚至他發現他們有三堂課會一起上——他不禁開始懷疑,她是查過了他的課表,然後加簽了和他一樣的課,否則他先前從未在課堂上見過她,怎麼這一周她突然就冒出來?
而當他結束了一天的行程要回家,她也很理所當然地跟著他回到機車行,儼然成了他的影子,徹底入侵他的生活。
問她為何如此纏著他不放,她說想跟他借那幾堂課的筆記,但筆記給了,她還是天天糾纏不休,甚至跟著他回家,弟弟以信對她冷嘲熱諷,她全當沒聽到。
若說她想追他,確實有幾分可疑。她老問他喜歡吃什麼、玩什麼、做什麼,打探他的一切,對他家人也很好……但,真的是這樣嗎?
他蹙眉思索著,忽見站在樹下的她連連後退,貼到樹幹上。
「我、我很難吃的。」康皙瞪著眼前的大黃狗,此徹乃T大三大校狗之一,據說是性情最溫和的一隻,可它碩大的體型讓她很有威脅感,頭皮陣陣發麻。
狗兒盯著她手上飄出食物香氣的袋子,步步進逼,猛搖尾巴。
「真的,我很難吃!喏,你也看得出我像排骨一樣,一點肉都沒有吧?像我這樣硬邦邦的只有骨頭,味道一定很差……」忽有一隻大手伸過來,拍了拍黃狗,她驚喜地看著救星,「學長!」
楊昊禮拍拍拘兒,看著她手上的紙袋,「大黃只是想吃你手上的東西,不會咬你。」
原來是只貪吃狗。康皙打開紙袋,剛拿出雞肉三明治,大黃狗就興奮地撲過去,前爪搭在她腰上。
「啊!」她嚇得全身僵硬,楊昊禮拿過三明治扔給狗兒,趁著狗兒大快朵頤,拉著她迅速離開。
康皙這才鬆了口氣,「謝謝!你再晚一點來,我可能就嚇死了!」
「你怕狗?」她臉色蒼白,看來真是嚇到了。
「很怕!」康皙憶起幼時的可怕經驗,臉蛋發白,「我念幼稚園的時候,有一天我爸比較晚來接我,幼稚園附近有人養獒犬,剛好被放出來散步,那隻狗一看到我,立刻追過來,我當時個子很小,看到那只比我還大的狗簡直嚇死了,拔腿就跑,結果——」
「結果?」他跟著屏息,目光下意識往她露在衣服外的四肢瞄去,不忍想像獒犬撲上她的下場。
「結果我竟然跑贏獒犬耶!」她雙眼晶亮,對自己這項光榮紀錄可得意了,「我一路狂奔回幼稚園,關上園門,剛好把它擋在門外,那時我才知道我的飛毛腿連狗都追不上呢!很厲害吧?」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楊昊禮啞然失笑,兇惡的長相並未因笑容而柔化,反而有幾分匪徒的奸險,發覺自己的手還搭在她肩上,立即縮手。
「所以我後來就很怕狗,上小學以後還是被狗追,有幾次跑得不夠快,被追到了,還被咬。」怕狗是她的大秘密,要是讓弟弟知道,他不養個一打嚇死她才怪!
見楊昊禮大步往前走,她連忙追上去,「學長,我買了小籠包,要不要吃?」難得他主動跟她說話,她才供出自己的糗事,可說沒幾句又恢復了冷漠。
「我不餓。」
「你一整天都在上課、打工,怎麼會不餓?」她翻拽著袋內的食物,「不然吃紅豆泡芙吧?一般泡芙都是甜的,但這個是鹹的,有加起司……」
「我不餓。」語氣加重了些,明顯表示拒絕,很快走到他的機車旁。
康皙拎著紙袋呆立原地,濃濃挫折感湧上心頭。
她做人是不是越來越失敗了?
先是得罪阿琇,這幾天努力要討好楊昊禮,也完全不得其門而入——因為他根本無法被討好!
每回都是她講個不停,他短短回句話就把一切完結;這感覺就像她努力在吹一個氣球,而他總一針就把氣球戳破,還冷冷附加一句「別搞這種無聊把戲」。
她已經寫了七天的「楊昊禮觀察日記」,每天寫完時都忍不住想加句眉批:這是個無法被攻陷的男人。
阿琇會喜歡這個人嗎?
她瞭解他得照顧一個家,所以生活除了課業就是打工賺錢,難免乏味、刻苦,但未免太乏味刻苦了吧?!他沒有嗜好、沒有興趣、沒有休閒,又話少得近乎自閉,簡直像個間諜,神秘兮兮地隱藏了自己的一切,以———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上。
偏偏阿琇不太有耐心,跟這種講十句只得到半句回應的男人,恐怕很難有交集哪!
康皙越想越不樂觀,忽見楊昊禮已坐上機車,連忙跑到自己的腳踏車旁。
楊昊禮刻意放慢動作,從眼角餘光注意到她找到她的腳踏車,才戴上安全帽。
不想等她,反正她知道他家在哪裡,但他若騎車先走了,她難保不會卯過來踩著腳踏車猛追,學校附近車多,萬一出事……
為什麼無法丟下這個麻煩不管?他想不出原因,但還是從機車後照鏡看著她坐上腳踏車,才發動機車,騎出校門,留意著車速不要過快。
剛到家門口,楊昊禮就見鄰居陳太太牽著機車正在和弟弟說話,旁邊還跟著她剛上國小的女兒,小丫頭抽噎著,不知為了什麼事在哭。
陳太太一見到楊昊禮,立刻巴上來,「昊禮,我的車突然壞了,我知道今晚車行不營業,但我明天還要送女兒上學,以信說你很忙……」
楊昊禮頷首,「我馬上修。」
「謝謝、謝謝,改天我燒幾道好菜請你們。」陳太大連聲道謝,然後又罵著哭個不停的女兒,「哭什麼?車壞掉了,玩具只好明天再買,又不會賣光!」她又接著恫嚇女兒,「你再哭,我叫楊哥哥把你抓去煮來吃!」
楊昊禮臉色微僵。嗚咽著的小女孩偷偷瞄了他一眼,一見他那副兇惡形容正看著自己,害怕得不敢再哭,被母親拉著進屋去了。
楊以信將車子牽進屋內,抱怨道:「哥,你明明打工很累了,才決定晚上車行不開,幹嘛人家講幾句你就答應幫忙?」
「怕他累,你就趕快學修車啊!」一旁康皙插口,逕自走入屋內。
楊以信瞪她一眼,毫不掩飾對她的嫌惡,「你又來了。」
「是啊,我又來了。」對這個從不給她好臉色的青少年,康皙是懶得與他計較,可挫折感不免更重了——她所向無敵的甜笑戰術對兄弟倆都不管用,唉。「我買了宵夜,一起來吃吧!」
楊以信冷眼看著她到廚房拿了碗筷,將宵夜分裝成一碗碗,體貼地送到他哥哥身邊,儘管哥哥忙著修車,一貫冷臉以對,她還是不死心,慇勤地跟前跟後。
她一副以女主人自居的模樣讓楊以信很不爽,吞下小籠包,單刀直入地開口:「你該不會真想追我哥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康皙皮笑肉不笑地回頭看他,沒注意楊昊禮拿著工具的手微微一頓。
「我反對!你這副軟趴趴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愛哭又沒用,還故意裝這種嗲嗲的聲音,心機這麼重,我看到你就討厭!」楊以信忿忿地又吞了顆小籠包,「你要是嫁進我家,我就要天天看到你,煩死了!」
楊昊禮蹙眉,「以信,有禮貌一點。」即使不喜歡她來,態度也不該如此,何況他正在吃她買的小籠包,還這樣罵人家,未免太過分。
「怪了,我人緣一直很好,從來沒有人這麼討厭我耶,而且我聲音是天生的,才不是裝的呢!」哇,竟看得出她很有心機,鼓掌鼓掌。「不想看到我,那你搬出去住好了。」
「為什麼要我搬出去?!」
「不然我們問他,要我搬還是你搬?」呵,來離間一下兄弟感情吧!每天對著楊昊禮這塊硬邦邦的石頭,不搗蛋一下她會悶死。
康皙挨近楊昊禮,拉住他衣角,甜軟的嗓子刻意添了幾分幽怨,「學長,我如果嫁給你,你不會狠心叫我搬出去住吧?」
蕩人心魄的柔膩語調害楊昊禮險些掉下手中的螺絲起子,他皺眉看著她委屈的模樣。她在玩他吧?
可那語氣卻像他們真在交往,對著她含瞋帶怨地向自己求助的無辜嬌顏,教他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黑膚表面雖無異狀,其實底下每根血管都膨脹起來,血液加速流竄。
這莫可奈何的表情在楊以信眼中看來,就像一個對女友寵到捨不得她受委屈,只好什麼都順著她的無能男人,他怒吼道:「哥!」
這是他家耶!哥竟然要為了一個軟趴趴的女人叫他搬走?!
正好電話響了,楊以信一把抓起話筒,發洩地吼道:「喂?!」
呀,這麼容易就離間成功了,真沒成就感。康皙懶洋洋地掩口打個呵欠,瞥見楊父正慢慢走下樓梯,連忙過去扶他,「楊伯伯,你還沒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