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然的,皓月像是想到什麼,手指硬生生的僵住,張著嘴巴,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問題。
沒錯,就是孩子!
雖然她的月事才剛過幾日,算自己運氣好,不過按照這樣演變下去,難保不會懷上孩子,皓月心想自己連二十都還不到,當母親實在太早了,況且她還無法完全確定自己能永遠留在這個世界,另外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使命等著她,有了孩子總是多一份牽掛……
慘了!這個世界可沒有保險套那種東西。
皓月倏地坐起身猛抓頭髮,努力回想著避孕的方法,她可從來沒想過要學會怎麼計算危險期和安全期,學校也沒特別去教,掐了掐手指算著日子,還是搞不太清楚。
「怎麼了?」帶著濃濃困意的男聲隨著起身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溫熱的身軀又貼上來。「天色還早,多睡一會兒。」
她垂下兩手放棄。「琅邪,晚一點能不能請你幫我召太醫過來?」只有找大夫幫忙了。
琅邪口氣微訝,「太醫?妳不舒服?」
「不是,我……我只是想請他開幾帖避孕的藥給我。」又怕他誤會,皓月連忙解釋。「琅邪,我不是不想懷你的孩子,只是覺得過一陣子再來考慮……你生氣了?」見他神情有異,沉著臉不說話,她不敢再說下去了。
他把頭撇開,不想讓皓月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不必請太醫了,妳根本不用煩惱這個問題。」
「你在生氣是不是?」見他背對自己,她試著開口。「琅邪。」
「還記得上次在氐宿城時,妳曾經罵過朕,說朕不曾挨過餓,所以無法體會老百姓的痛苦。」琅邪把牙齦咬到都痛了。「妳錯了!朕知道挨餓是什麼滋味,那種餓到為了一口飯,可以跟任何人下跪磕頭。」
皓月心頭一窒,有些懊悔無意間傷了他。
「那天真的太餓了……我們逃到山裡頭躲了起來,子嬰的爹去幫朕取水,順便找找看有沒有果子可以摘,多少可以充飢,可是朕當時才七歲多,怎麼也捱不過飢餓,頭昏眼花的隨手拔了看起來很鮮艷的野草野花就往嘴裡塞,只要有東西嚼著,朕就覺得很滿足了,只是……只是沒想到那些卻是有毒的,是子嬰的爹背著朕跑下山,在大夫家門外又跪又求的,對方才大發慈悲的幫朕解毒。
「想不到小小的花草,卻差一點要了朕的命,大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朕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連大夫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連他都以為朕已回天乏術,只是命保住了,卻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說到這裡,琅邪必須耗盡所有的力氣,才有辦法讓自己說出這個天大的秘密,這個令他痛苦多年的秘密。
她看得出那一定是很難啟口的事,「你不想說就別說了。」
「朕要說,因為早晚妳都會知道的。」他的嗓音艱澀粗嗄,「大夫說那劇毒留下的後遺症會讓朕……讓朕這輩子都無法擁有子嗣。」
琅邪把拳頭握得好用力,才克制住自己沒有轉頭看她臉上的表情。
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憐憫?或許,她一向心地善良,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
無法擁有子嗣對一個男人而言是種多大的羞辱,何況他身為曌國的君王,那將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琅邪知道以自己的驕傲,絕對無法承擔眾人的嘲諷恥笑,可如果連他最愛的女人也因此鄙視他,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一隻小手作勢將他扳過身來。
他想抗拒,不願面對她,可是身體不受控制,仍然轉了過去。
旋即,一雙溫柔的雙臂抱住他。
「已經沒事了。」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讓琅邪身軀劇烈的震動一下,眼眶霎時紅了、濕了,原來他一直在等這句話。
兩行淚水滑下皓月的面頰,為他心疼、為他憐惜。「已經沒事了。」小手輕緩的撫著那頭濃密的黑髮,像在撫慰自以為做錯事的孩子,告訴他不會有人責怪他。「不是你的錯,那是誰也沒辦法預料的事。」
琅邪感覺熱淚在眼眶中翻湧,卻倔強的不讓它淌下來。
「不要再怪自己了,沒有孩子,你依然是你。」她吸了吸氣,「你是曌國的君王,那麼曌國所有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只要你去愛他們,他們也會同樣愛你,不會因為你這小小的不完美就不再尊敬你。」
一聲從喉頭發出的悲鳴從皓月胸口傳出,讓她聽得心都揪緊了。
她摟緊懷中因為壓抑而顫抖的男人,「就算沒有孩子也沒關係……我們可以收養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讓他們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也可以好好栽培他們成為國家未來的棟樑,成為你的左右手,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淚水潰堤了。
「嗚……嗚嗚……」一旦說出心中的秘密,壓力瞬間釋放,琅邪再也強忍不住的嚎啕大哭,這哭聲道盡了內心那個受盡苦難的孩子最大的恐懼。
皓月也跟著哭了。
教她怎麼不愛這個男人?
他的內心是如此的脆弱敏感,強悍專制的外表也只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不受欺凌,教皓月怎麼忍心再責備他?
第五章
外頭的雪還在下。
寢宮內,兩人的感情卻在升溫當中。
他們並臥在榻上,誰都沒有開口,只是閉上眼皮,宛如交頸鴛鴦,享受著眼前這寧靜溫馨的一刻。
「對不起。」皓月忽然開口。
琅邪嗅著一撮垂落在雪白肩頭上的烏黑青絲,「為什麼要跟朕道歉?」
「因為霙妃的事是我誤會你了。」當時她氣憤的指責他的無情,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犧牲,現在想一想,他是有苦說不出。
他撇了撇弧度優美的嘴角,「那件事朕已經忘了。」那女人居然敢給他戴綠帽子,沒立刻將她處斬算是開恩了。
「只是我不懂為什麼霙妃會……」猛地打住話語,想到一個可能性。
「妳猜得沒錯。」琅邪冷哼。「以為懷了個野種就要朕認帳,天底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皓月側過嬌軀瞅著他,「可是孩子也是無辜的。」
「朕可沒要她打胎,已經算是仁慈了,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才尋短見,與朕無關。」他悻悻然的說。
她輕喟一聲,「為什麼這麼傻呢?」
「那是她自己造成的結果,怨不得朕。好了,別淨談這些會讓朕不開心的事,說個故事給朕聽一聽。」
「你不是最討厭聽我說故事的嗎?」皓月失笑的問。
琅邪揚高嘴角,打趣的說:「誰教朕今兒個心情好,所以願意洗耳恭聽。」
「那我是不是要說謝王上恩典?」還沒說完,她已經先笑翻了,這些古人的用詞總是會讓她發笑。
他朗笑數聲,「哈哈……愛妃不用客氣。」
笑了一陣,皓月偏著螓首,認真的搜尋裝在腦袋裡的故事,既然他有興趣聽,可要好好的利用,自然要講個有用的,足夠讓他自我反省的故事才行。
皓月嬌瞋一眼,「不管我說什麼故事,你都不會生氣?」
「朕會學著當個有肚量的君王。」他笑謔的說。
她笑意晏晏,「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當然,君無戲言。」
清艷的笑靨忽然斂去一半。
「在想什麼?」琅邪非常好奇她的小腦袋裡裝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跟其它女子如此的截然不同。
「我從來不知道君無戲言這句話居然這麼沉重。」皓月語重心長的輕喃。「就因為你是君王,一旦說出去的話就收不回來,所以更要格外謹慎。」
琅邪低笑一聲,「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了,妳再不說故事,那朕只好另外找別的事來做了。」說著就要付諸行動。
小臉登時又羞又惱,「我想到一個故事了。」
琅邪笑不可抑,佯裝遺憾狀。
「朕就先聽妳說完,若是不好聽,那朕可要好好處罰妳了。」他暗示的笑說。
她紅著臉瞪他。
「還不說?」琅邪繼續逗她。
皓月這才清了清喉嚨,表情一整,頓時嚴肅起來。
「在某個地方有位孝順的媳婦,侍奉婆婆十分恭敬謹慎,婆婆非常感動,可是又想媳婦為了奉養她,每天勤勞工作,真的太辛苦了,她老了,何必為了愛惜晚年,拖累了年輕人,於是那天夜裡便懸樑自盡了。
「沒想到婆婆的女兒一狀告到衙門,說是媳婦殺了她娘,官衙便拘捕了媳婦,還嚴刑逼她認罪,孝順的媳婦不堪刑求的痛苦,被迫承認誣陷的罪名。當時的獄官便對郡守說:『這位媳婦奉養婆婆十多年,孝名遠播,必然不會殺了自己的婆婆。』無奈郡守就是不聽,獄官據理力爭無用,便失望的離開了。」
聽到這裡,琅邪的表情也變得凝肅沉斂。
她沒有停下來,一口氣把故事整個說完。
「……那位孝順的媳婦死後,城中忽然發生乾旱,三年不雨,後來新任的郡守到職,先前的獄官便出面說:『那名孝婦不該死,前任郡守冤枉好人,將她殺了,災禍就是從此引起。』郡守立刻親自到墳上祭奠,並在墳墓旁設立表碑,此時天空馬上下起大雨,那年便五穀大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