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相片中的熟悉身影
前陣子,已經高齡九十三歲的爺爺在睡夢中走了,沒有病痛,當然也沒有任何遺言交代。
因為爺爺在農曆的七月初一離世,家裡的長輩似乎十分顧忌;不知道是基於什麼原因,爺爺在入棺後就被送到八德安樂園的靈堂去。
適逢七月,安樂園少有人至,而爺爺的幾個兒女也大多因為住在外地而無法前往拜祭。
雖然跟爺爺不是太親,但想起爺爺孤伶伶地躺在安樂園裡,真覺得有點心酸。
我是嫁出的孫女,在傳統中已經算是「外孫女」,就算有什麼意見或不滿意,也不好開口多說多問。
爺爺是民國一年出生的老鼠,剛好多了我一甲子。
他老人家的身體一直很好,即使已經九十多歲也不見老態。
他能走能動,還能自己坐車到北部去找大姑姑。
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母親過世時,而當時……我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三年多後的某一天,一聲不響的離世。
在一般人的眼中,爺爺算是「好命人」,但他跟兒女們不親,也許是唯一的遺憾。
因為爺爺從沒跟我們同住過,所以我跟爺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一年之中見面的次數不會超過五次。
不過那種次數是在我婚前,在婚後,我幾乎是沒見過他的。
我以為參加他的喪禮,應該不會覺得特別難過,尤其是他還走得那麼安詳,但……我錯了。
當天去到靈堂,看見他的相片,我就已經忍不住鼻酸流淚,整個喪禮的過程中,我哭到眼睛周圍的微血管都破裂,而出現一點一點的小血點。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場面,勾起我對母親的思念;但我想更大的原因是我知道,即使我想,也不可能再見到他。
他的身體很好,我一直覺得我隨時有機會見到他,更認為他活到「破百」應該是沒問題。
但他突然走了,我連在他面前叫他一聲「歐吉將」的機會,都沒有了……
前幾天回娘家,弟媳翻出許多舊相片,其中有一本是她跟弟弟結婚時拍的。
相片雖是靜態的,但其中卻藏著許多動態的回憶。
裡頭有母親穿著紅色衣裙,準備當准婆婆的忙碌身影,也有許多長輩們喝著新娘茶,眉開眼笑的照片,看著看著,不覺悵然起來。
當時那些還在的人,如今卻走了不少,而我母親竟也是其一。
比起爺爺的長壽,母親五十歲就離開我們,更教人難以接受。
慶幸的是,我們還擁有相片,還能在相片中找尋往日時光,就算相片沒有了,回憶就鎖在我的腦海之中,誰也拿不走。
「死亡不是盡頭,而是我們都得走的另一條路的開始。」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爺爺已經走完了他九十三年的人生,踏上另一段旅程。
我想……他應該也跟母親一樣,去到他該去的地方了吧?
楔子
他的母親從古至今有許多不同的稱謂,側室、妾、偏房、小姨太、情婦……
當他的父親是達宮顯貴,名門望族,他的母親成了地下夫人,而他被稱為——另類少東。
第一章
井川拓真從自營的高級懷石料理餐廳「伊勢屋」走了出來,並直接坐上他停放在後門的賓士硬頂休旅車G500。
坐在車上,他發動了引擎,但並沒有立刻離去。
他點燃了一根煙,徐徐吞吐著,若有所思。
剛滿三十一歲的他,臉上有著超齡的深沉及世故。
他高大帥氣,氣宇不凡,有著足以進軍模特兒界的時尚品味及外表。
他貴為總資產近千億美金的井川集團總裁,井川貴明的二公子,與他的大哥井川拓伸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幸運兒,而唯一的不同是……他是情婦所生。
他的母親在父親的堅持下,得以入住井川家,但由於是情婦身份,他母親在家裡的地位只比傭人高一點。
因為覺得歉疚,母親在父親元配的面前總是低聲下氣,態度卑微。
情婦所生的他,儘管能得到跟大哥一樣的教育及物質享受,卻總是受到大哥的欺負及嘲諷。
這一切,父親都看在眼裡,但因為外遇及堅持將情婦接回家裡同住,感到有愧於心之故,便對此事不聞不問。
當然,溫柔的母親也從不在父親面前哭訴委屈。
他是個倔強的孩子,從小就是。因為地位不及大哥,他不管在家裡或學校,都努力做到比大哥更好。
在求學過程中,他總是第一名、總是模範生,不管大哥怎麼努力,不管大媽如何用盡知名家教,大哥還是追趕不上他。
也唯有在這種時候,他才得以嘗到抬頭挺胸的快感。
從美國學成歸國後,他跟大哥同時進入井川集團效力。父親要他們從基層做起,各憑本事,而他又贏了大哥。
現在,他是井川集團旗下最賺錢的井川開發負責人,個人名下有五輛昂貴名車,還有三棟總價八百億的豪宅。
庶出的他,如今將元配所生的大哥遠遠拋在腦後,昂然地站在頂峰上——
捺熄了煙,他開著車往目黑的方向前去。
他目前獨居在目黑,而母親還堅決地留在世田谷的井川家。
正要轉進他家的巷子,路邊高牆上有隻貓突然一躍而下,咚地一聲撞在他引擎蓋上,落在地上。
他吃了一驚,緊急煞車。
「該死。」他暗暗咒罵一聲,飛快地下車查看。
一隻有著斑紋的黃貓倒在他車輪邊,還哀叫著。
知道它沒死,他鬆了一口氣。趨前,他檢視著它,發現它的後腿有撕裂傷。
那黃貓並沒有對他產生戒心及敵意,反而兩隻眼睛緊盯著他,露出了可憐無辜的模樣。
他眉心一蹙,不自覺地對它產生了憐惜。
「你不會咬我一口吧?」他睇著它問。
喵——
黃貓軟軟地叫了一聲,像是在回答他似的。
他笑歎一記,「那我可以抱你羅?」
喵——
黃貓又應著。
終於,他放心地將它抱起,卻沒有注意到它項圈上寫著貓名及主人電話的名牌。
「我現在就送你去醫生那裡,沒事的。」
他將黃貓放到乘客座,驅車前往他獨資經營的懷石料理店附近的一家獸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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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半夜一點多,宇都木紗綾接到獸醫院打來的電話。
「你說什麼?我的貓在你們那裡?」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偷偷養在公寓的貓,居然在半夜進了醫院。
「好,好,我馬上過去,謝謝你……」掛了電話,她飛快地起身換穿衣服,然後騎上她的腳踏車,直奔獸醫院。
三十分鐘後,她來到了獸醫院。
「你……你好……」猛踩了半小時腳踏車的紗綾,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我是宇……宇都……」
「進來吧。」婦女溫柔地一笑,「你的貓在裡面。」
「是,謝……謝謝。」她彎腰一欠,連聲道謝,然後跟著婦女進入屋裡。
看見自己的愛貓「多摩」虛弱地躺在手術台上,紗綾忍不住眼眶一熱——
「多摩沒……沒事吧?」她緊張地問著婦女。
「它沒事,只是麻醉藥效還沒過……」婦女是這問獸醫院的負責人酒井。「我想它應該是半夜溜出來,不小心被車撞到的。」
「它常趁我睡了才溜出來……」
「沒辦法,這是它們的天性。」酒井一笑,「不過它非常幸運,除了後腳有撕裂傷以外,並沒有傷到骨頭及其他器官。」
「是嗎?」紗綾頓時鬆了一口氣。「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帶它回去?」
「你如果要現在帶它走也可以,不過我建議你讓它留個兩三天……」
「噢……」紗綾想了一下,「那……需要額外付款嗎?」
她是個薪水不多的上班族,每個月的薪水付完了房租及水電費,剩下的只夠她簡單的、節省的生活開銷。
養貓既花錢又危險,因為她隨時可能被房東趕出去。
但半年前初遇多摩的那一天,她還是忍不住地將它帶回家。
她母親已經過世,而早在她十一歲時就跟母親離婚的父親,也跟她及兩個妹妹毫無聯絡。
她的兩個妹妹,一個結婚去了北海道,另一個則留在家鄉的舅舅家工作,而她則隻身來到東京。
都市的生活相當寂寞,而她需要一種「家人」的感覺。
知道她擔心的是錢的問題,酒井莞爾一笑。
「它的醫藥費已經有人付了。」
「什麼?」
「是送它過來的那位先生付的。」酒井一笑。
紗綾訝異地,「有人送它過來?」
酒井點點頭,「是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士,很體面,而且有點眼熟……」
「眼熟?」
「是的,我想我一定曾經在哪裡見過他……」
「是嗎?」知道有人好心的救了多摩一命,還付了醫藥費,紗綾萬分感激。
她認為自己該當面謝謝這位好心人,並歸還他代墊的醫藥費。
「以後你想起他是誰,或是曾在哪裡見過他的話,可以告訴我嗎?」紗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