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她的話,他連眼都沒眨一下,也沒說什麼大道理,只是堅持要把湯匙中的藥送進她的嘴裡。
鳳華根本就逃避不了,因為她被困在書桌和方淮高大的身軀之間,進退兩難,令她又急又羞。
「乖一點,把藥吃下去。」他把湯匙更推進她嘴邊,氣息卻無可避免地拂過她那羞赧的俏臉。
她實在承受不住他這種軟式威脅,只好閉上限,認命地張口含住湯匙,把藥嚥下去。
「這藥根本不苦,不要隨便就喊不吃,難道你忘了上回的事?」他一湯匙、一湯匙地把藥全灌進她的嘴中,神色冷峻地訓話。
經過上次的事後,他就下定決心,無論她如何撒嬌哀求也沒用,她必須要遵循他的指示來做。他不想再讓她遭受不明之苦因為他看不慣她那氣虛體弱,隨時要丟命的模樣!
「我沒有忘……」看著他這麼有耐心地喂自己吃藥,鳳華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她一想到未來要做的事,心裡便鬱悶起來。「只是,我不想讓身體好起來,我就這樣也無所謂……」
「傻瓜!」
她睜大圓眼,訝異地對上方淮那帶著苛責的眼神。
他沉默一會後,突然伸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錦裘,細心地裹緊她微冷的身子,隨後道。「我帶你出府走走吧!」
「真的?你真的肯帶我出府?不是只在花園涼亭中走走?」
「真的!」他一把抱起她。「我帶你去看星星。」
懷裡的人輕飄飄的,彷彿會化成空氣飛去一樣,方淮為了證實她的確在自己懷中,不禁更用力抱緊一些。
他不解心裡為何在聽見她想放棄自己時,有些悵然若失,有些氣憤不平,有些……心痛!
現在,他只想帶她遠離這處會磨滅她心智的牢籠,讓她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她身邊又有多少關心地的人。
他抱著她,無聲無息地一路步出院落。
鳳華緊緊攀住方淮的頸項,呼吸微微顯得急促。
眼前一路都是她熟悉的亭台樓閣和山水園林,但為什麼她會有這麼興高采烈的感覺?是因為她可以去看星星,抑或是被他抱在懷中的緣故?
「方大哥,有守衛!」她瞧見有一隊守夜的巡邏護衛快要走到這邊時,焦慮地低呼。
方淮點了點頭,丹田一提氣,便輕而易舉地躍到屋簷上,動作如風一樣迅捷,連鳳華也來不及反應,更遑論他倆會被遠處的人發現。
「哇,好厲害!」她抓著他的手臂,又驚又喜地自他懷裡探出頭張望腳下的風景,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牢牢地抱緊她,不會使她受到傷害。
「噓——」他急忙伸出另一隻手,掩住她的嘴,低聲斥道:「別大聲嚷嚷,讓別人聽見可就糟了。」
她赫然噤聲,水亮的眼珠子滾呀滾的,馬上聽話地點點頭,嘴角咧得老高。
方淮一雙如子夜沉潭的眸子,低頭盯著懷中的人兒。見到她一臉崇拜和欣喜,他也跟著愉快起來。
「想到哪兒看星星?無論哪裡都帶你去。」他那幽深的眸中忽而溢出一抹淺笑,語氣間充滿寵溺。「黎明前的黑暗,五月無星,所以咱們要趕快去,否則就沒時間了。」
「我想……」她因期待和興奮而閃亮的眼睛格外耀眼動人,側頭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到紫禁城北的那座小山丘。那裡是我唯一到過的一座山,肯定可以看到星星的!」
「好。」決定好了,他便抱著她,在寂靜無聲的八旗內城中,穿梭於華簷瓦片之間,來到這座能從高處眺望紫禁城的山丘。
這晚的月很圓、很亮,在萬里無雲的黑夜中,一顆顆光亮耀眼的星星,似是明燈一樣,,映照著這一對互相依偎的男女。
方淮將她安置好後,便在她身邊坐下來,沉默不語地遙望著那個跟他無緣的紫禁城。
縱使他現在經常進宮,為皇上及皇太后調理身體,有時亦會參與惟經他們在御書房中的國事商討。但那個心情,只限於身為臣民的身份,而不是親情和血濃於水的牽絆。
那宮牆內的情是這麼的淡薄,他實在不解為何有那麼多女子不懂「一入侯門深似海」的道理,更不解作為父母的怎會忍心,老是將自己的骨肉往這陰冷的地方推去,就好像奉恩將軍執意要把鳳華送進宮內一樣。
本來這件事,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不便有所評論,但他就是無法忽視鳳華!
她是真心想進宮也就罷了,但問題是她並不想!他想保護這令他放不下心的小女孩!
可是那又如何?他不是什麼尊貴的王爺阿哥,就算是因為同病相憐而心疼她,他也無能為力改變什麼。他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所能,把她體內的蠱毒全數清除,讓她健健康康地迎接晉陞嬪妃的榮華富貴……
「方大哥,謝謝你帶我來,我真的很高興。」鳳華看著天上繁多的星星,悄悄斜眼地赧然而笑。
聽著方淮的呼吸聲,及耳邊風吹過的沙沙聲,在朦朧的月色下,恍惚的她以為自己在作夢,一個浪漫的美夢。
兩人相依相偎,只覺得心兒飄飄蕩蕩,如入夢境,如在雲端,意亂情迷,不能自抑。
現在的她,正做著她一直夢寐以求的事——身邊沒有阿瑪、丫鬟和老嬤嬤監視著,和喜歡的人自由自在地一起,就算是相對無語,只要能守在一起,她也萬分滿足了。
「你為什麼不想讓身子好起來?」方淮凝視地半晌後,直接道出藏在他心中的疑問。
沒料到他會再次提起這個問題,鳳華內心有些慌亂,垂下小腦袋,大眼卻不停地往別處瞟。「我……其實也不是不想,只是……
「只是什麼?還有什麼事比生命重要?」一句充斥憤怒的低罵,嚇著了鳳華。「你以為死了就可以解決所有嗎?這是最懦弱的行為!」
「我知道,可是看見阿瑪為我安排的一切,我便灰心了……」她向來不是思想灰暗的人,從前也對要進宮選秀的事毫無感覺,以為這就是她畢生的目標,但自從認識了他,她的想法便改變了。
「又是你阿瑪!」他緊握她手臂的右手,洩露了他的情緒。「難道你不知道,你若有什麼事,還有其他人會為你傷心?」
鳳華聽了,臉蛋一紅,心魂頓失一半,只聽見心跳「撲通、撲通」一下下強烈地震動著……
和方淮視線交纏的瞬間,她似乎察覺了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許的改變,透著一股會令人深陷的魔力。
四周靜悄悄的,連彼此的心跳聲也變得特別清晰。
「我只要……你為我擔心……」
鳳華臉上綻出嬌憨的羞意,道出這句只有兩人明白的話,方淮頓覺心裡迷茫而微微顫動著。
無論平日的他有多理智淡漠,此刻,連他也逃不開她純淨的氣息!他一時理不清思緒,索性任由剎那的衝動,低頭吻上她香軟的唇!
感覺到懷中的她是這樣的訝異和青澀,他直覺地退開。她顯得羞窘尷尬,目光閃爍,急於想躲避這個令她羞怯的男人,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紅透的小臉,但她卻矛盾地不想離開他身邊半步。
他低沉的男聲飄入耳中。「算是為了我,要保重身體,別再說不吃藥、不要康復的傻話了。」
鳳華沒回話,只是投人他那溫暖的懷抱裡。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懷抱真的很溫暖,讓她不由自主就想要得更多,也不想離開。
他愣住,雙手不知該不該摟上她的腰際,怕自己一旦做了,就會全盤淪陷,但就在此時——
「怎麼了,你怎麼忽然喘得這麼厲害?」方淮從懷里拉起她端看。「你的臉色很不對勁!」
「好喘……好累……我的頭好暈……」她喉嚨乾啞,嗓子裡堵著痛楚,突然四肢一軟,渾身立刻如散了屍般再沒有半點力道,神智迷濛,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後,任由透入骨髓的陰冷滲入胸間。
他盯著她,手指撫上她的太陽穴慢慢揉動,似乎在緩解施加於她腦子裡不知名的壓力。
幾乎同時,在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轟得她全身一震——
傷害你所愛的皇族血脈……
鳳華來不及掙扎,便喪失理智地用手箍住方淮的脖子!
方淮怔了一下,但從她反常的態度知道,是她體內餘下的蠱毒在作祟,便立刻低喃起來,彷彿要唸咒壓蠱毒一樣,制止她那不能自主的動作。
隨著他的自語,灑下的月光開始凝聚,他又掏出一個中間有方孔的銅錢,也不知是什麼朝代,卻都已經發了黑。他熟練地把銅錢放到她的背後,輕輕使力按了幾下,閉上雙目,專心地念著些什麼,最後傳來如霹靂般的嗚喝:「破!」
俄頃,鳳華有如脫線的布偶,虛弱地趴在他身上。
「我帶你回去。」不待她反應,方淮便點了她睡穴,使她陷入睡夢中,暫離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