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漲紅的臉龐,一時間,亞瑟想笑。
這個時代,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主動,陌路相遇,往往幾句撩撥,便是一夜情挑。他認識多少這樣的女孩,結下過多少的一夜情緣,和她們相較,慕心未免純情得太過。
不過,他喜歡她的臉紅,喜歡她耳根、脖子上的赤赭,喜歡見她不安咬唇。她忸怩不安的神態,居然讓他動起撩撥她的慾望。
如果,他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吻上一口,她會怎樣?哭紅一雙眼睛嗎?
假設他封住她咬得泛白的嘴唇,她會怎樣?馬上變身成土撥鼠,遁地逃跑嗎?
「誰啊?這麼晚了……」
慵懶的聲音自房裡傳出,下一刻,穿著性感睡衣的娜莉在他身後出現,懶懶地倚在他背後,圈住他的腰際,整個人的重心都在他身上。
兩人間的親密,讓慕心臉龐浮滿尷尬。
第三次,她更深刻地認清自己的身份立場。
「你有事嗎?」亞瑟問。
若慕心聰明一點、世故一點,她大可振振有詞地質問亞瑟,為什麼洞房花燭夜,他不留在新人房,卻和另一個女人溫存?
可惜,她叫作慕心,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可憐蟲,她習慣被壓迫、被欺凌,習慣把所有的不平視作理所當然,要求自己承受。
懊悔在腦間形成,她不應該出現的,那麼也就不會造成大家的尷尬。
「那麼晚了,你只是來玩敲門遊戲?」亞瑟問。
懊惱明白寫在她臉上,慕心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孩。
她在懊惱什麼?懊惱他房裡藏有另外一個女人?或是生氣他在新婚夜裡,放任她孤獨?
慕心責怪自己不該在這麼晚的夜裡打斷有情人的纏綿,責怪自己不懂得眼不見為淨,更責怪自己為何不乖乖躲在房裡,當一名稱職的隱形人?這種自責情緒,讓她好心酸。
不過,心酸經驗對她而言,是常態,也叫作司空見慣。壓下委屈後,她把錯全歸諸於自己。
「說話啊!你忘記自己為什麼來這裡?不會吧!別告訴我你在夢遊,這個說法我不接受。」亞瑟諷刺笑說。
慕心搖頭,拿出藏在身後的牛皮紙袋,交到他手裡。
亞瑟抽出裡面文件,迅速瀏覽一遍。
「你要拿這個給我?」亞瑟問。
點頭。他不是為這個,才允下婚事嗎?現下她的行為叫作「銀貨兩訖」,但願他覺得它值得這場「犧牲」!
眉頭皺出彎彎的小波折。說實話,慕心不清楚這些東西的功用是什麼,就如同她弄不懂,爸爸給她的存款簿,對生活有何實際幫助,嚴格說來,她是個生活白癡。
「這不是我該得的東西。」
如果這場婚姻是個合作契約,那麼在契約條件裡面,亞瑟在意的是技術轉移而不是這百分之三十的股票。
慕心搖頭,她不知道,股票對她無用,爸爸不會將一堆對她沒幫助的東西留給她。
「你希望我幫忙保管股票?」光靠點頭搖頭,他弄不懂她的意思。
亞瑟的話問住她,慕心擰眉,不搖頭也不點頭。
「倘若我把股票轉移到我名下,你有沒有意見?」
心心搖頭,她從不認為自己有權出意見。
「好,我懂了,替我謝謝你父親的慷慨大方。」收下牛皮紙袋,他望住她。
點點頭,慕心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她微微笑,揮手,轉身離開。
她的背影帶著蕭索悲慼,向來以自我為中心的亞瑟居然覺得自己欺侮了她。
「你們在說什麼,是中文嗎?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娜莉繞到他身前,愛嬌地窩在他懷裡。
「你回房吧!」
歎氣,亞瑟不得不承認,慕心什麼都沒做,卻的的確確影響了他。
「我們……不繼續嗎?」她小聲問。
「不。」他轉身走入浴室,用冷水冷卻自己。
亞瑟的反常表現讓娜莉心生危機,她直直盯住浴室門。首次,他拒絕自己……恨恨地,她認定慕心將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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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這裡,孤寂但不恐懼。
幾日下來,她慢慢適應環境,其實,不過是空間轉換、不過是傢俱擺置不同,對她而言,結婚與否對她的生活並無太大改變。
她仍然日復一日地看書、看書。偶爾,抬頭望向窗外,看看和台灣不完全相同的天空。
書上說,法國是個產葡萄酒的國家,風景照片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葡萄園、豐收的人們、翠綠的果實,在陽光下交織成一片歡欣。
但,她在這裡看不到豐收歡愉,只有寂靜。
公公婆婆幾乎每天出門,也許工作、也許應酬,總之,他們只會在晚上餐桌上碰面。
婚禮後,亞瑟忙著成立電子公司,他大陸、台灣、法國三地跑,鮮少留在家裡,就算回家,也是匆匆來去,慕心甚少見著他,他似乎也忘記家中有位新婚嬌妻。
在這裡,最令慕心害怕的人物是娜莉。時常,她不請自來,走進慕心房間,心情還可以時,幾句冷言冷語;心情不好時,便破口罵上幾句。她以為慕心聽不懂,便肆無忌憚地發洩心情,卻沒想到,慕心一句句全把這些話擺進心區牢記。
不過,讓慕心安慰的是,娜莉不在家的機率很高,她常去逛街購物、和朋友去聽歌劇或看電影。每每從窗口望見她專屬的車子駛離家門,慕心就會不自覺舒口氣——她實在害怕娜莉。
趴在床上,又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下午,愉快愜意,她安於一個人的天空。偶爾,她會想起自己的丈夫,想念起在他身旁的安全感,她幻想他的存在,回想他對她說過的每句話語。
撇開亞瑟和娜莉的曖昧關係不談,對於他提供的生活環境,她很滿意。
拿起話筒,撥出電話,那是爸爸特地為她而準備的手機號碼,不管他再忙,都會接聽她的電話。
「心心,是你嗎?」
她在電話這端點頭,爸爸在電話那端意會。
「這幾天過得還好嗎?喜不喜歡法國的天氣?」
聽著爸爸的聲音,慕心微笑。
「我和亞瑟約了開會,他馬上會過來。這段時間他到處跑,見我的時間比陪你多,你不要覺得難過,知不知道?他是個事業心很強的男人,你要學著體諒,學著和他的家人好好相處、學著照顧自己,好不好?」
慕心點點頭。
這是他們講電話的模式,爸爸拚命說,慕心仔細聽,聽爸爸一句句叮嚀、聽爸爸數不盡的關心。
爸爸說家裡大大的、小小的事情,說媽咪的不高興、說奶奶的健康情形、說他的事業版圖……她件件都聽。
「我下個月要到大陸設廠,相關的準備都做好了,到時亞瑟會過去看一下廠房設備,等那邊一切都順利,我讓亞瑟帶你到大陸玩幾天,大陸有很多漂亮的風景名勝,你一定喜歡。」
聽到爸爸的聲音,讓她好窩心,以前他即使忙得幾十天沒見到家人,也總不忘記打一通電話回來,和最疼愛的女兒聊聊。
爸爸的聲音總帶給她無數快樂。有一次,她被打得遍體鱗傷,但接到爸爸的電話,單單是聽見聲音,就撫平她的疼痛。
媽咪害怕爸爸不要這個家,害怕另一個女人佔據爸爸的心,所以她在爸爸面前對慕心疼愛有加,但往往一轉頭,她的猙獰便在慕心面前張揚。
媽咪對爸爸的害怕,讓慕心平添許多福利。
比方,她不敢在家教面前對慕心壞,所以家教帶再多的東西進她的房裡,她也睜一眼閉一眼,不敢將它們丟棄,那些書或玩具常常帶給她短暫的快樂。
媽咪向爸爸和家教解釋慕心身上的傷痕,是出自她自虐的結果,這說法讓心理醫生判定她有暴力型憂鬱症,使她枉吞了不少藥,直到她年紀大點,學會把藥扔進馬桶沖掉,才擺脫了藥物帶給她的副作用。
不是沒想過要甩脫媽咪對她的暴力對待,小時候有一次,她跑到樓下抱住奶奶的腿大哭。奶奶摟著她說:「孩子,這是你親生母親欠下的債,一條一條都要自你身上索求回來,你只能咬牙忍受。」奶奶的話教她明白,沒人可以解救她,包括父親。
她不告狀,因為不想讓爸爸擔心,更不想見他和媽咪吵架。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颱風夜,爸爸和媽咪吵架,爸爸消失了幾天,再見面時,他躺在病床上,摟住她失聲痛哭。
「你在那裡有沒有缺什麼?缺什麼的話記得隨時打電話告訴爸爸,我幫你寄過去……啊,亞瑟來了,幾天不見,你想不想和他講電話?」
在慕育林的鼓勵下,亞瑟將電話接過手。
話筒裡一片寂靜。
慕心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跳個不停,眼前浮現他好看的眉眼、他帥氣的五官,以及偶爾流露出來的笑容。
「你要對她說話啊!」
慕心聽見父親在那頭對亞瑟鼓吹。
「你還好嗎?」
問題一出,亞瑟覺得自己很愚蠢,難不成他還希望一個啞巴開口回答他:「我很好,你呢?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