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和妻子大吵一架,這場架對於慕心一點幫助都沒有。
下次,他再回到家時,慕心更自閉了,她不說不笑,只是用淡然眼光看著生活中的一切,她埋首書堆,盡力將情緒自身上抽離。
慕育林曉得,除非慕心離開這個家庭,否則她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但十幾年的離群索居,讓慕心缺乏獨立生活的能力,她不懂得和旁人打交道、不懂得爭取,這樣的女孩如何在人群中生存?
幸而亞瑟出現,他的出現替慕育林解決了難題。
亞瑟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慕育林直覺相信,把女兒交到他手裡,他可以放心。自然,這個決定又引發另一場家庭革命,妻子認為長幼有序,這麼好的女婿應該留給大女兒慕情。
幾番爭執後,慕心嫁到法國,全家只有慕育林一人出席婚禮。慕心不計較,有爸爸陪著,她很安心。
但現下,爸爸要離開,心安的感覺頓時被抽離,她突然覺得莫大惶恐。
臉貼在父親手掌心,她搖頭再搖頭,搖落一地傷心。
「心心,人總要長大,我明白結婚是個很大的轉變,請你相信爸爸,亞瑟是個好男人,他會照顧你,比我照顧得更好。」慕育林說。
怯怯地,她轉頭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會嗎?
「無論何時,爸爸都會祝福你、支持你,記得,用微笑征服人心,你有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不要把這麼好用的武器忘在家裡。」慕育林叮嚀。
慕心點頭,記取。
「爸爸一向知道你最乖,好好地學習過日子,知道嗎?」他說完,把女兒緊握的手和亞瑟的手交疊一起,上車。
亞瑟接住她的手,接下他的新責任。慕育林說得好,微笑是最好的武器。
慕心的小手被包裹在大手裡,溫暖迅速包圍住她,慌亂的心暫且獲得平靜,點點頭,她目送爸爸離去。
久久,亞瑟沒有催促她,直到車子在兩人眼簾中失去蹤影。
☆☆☆☆☆☆☆☆☆☆ ☆☆☆☆☆☆☆☆☆☆
「上車,等一下我有會議要開。」亞瑟純熟的中文讓慕心驚訝。
點頭,慕心無異議地乖乖上車。
「我幫你找法文老師,學會法文後,有事情和下人溝通,你可以寫字條告訴他們。」他冷冷地開口。
亞瑟也被媒體誤導,認定她不會說話,不過,從她剛才和慕育林的交流,他確定她聽得見聲音。
慕心疑惑。有事情想溝通,不能用講的嗎?
爸爸說在這裡,她不會因為說錯話而挨打,方才在飯店時,還鼓勵她試著開口說話,別老是點頭搖頭,讓旁人來猜測她的意思。
可他卻要她寫字條告訴下人……是不是這裡的風土民情和爸爸瞭解的不相同?
不管怎樣,慕心仍然點頭答應。
她是個乖小孩,從小到大,從不敢有一點點的叛逆、不敢有一點點意見。意見和忤逆對她毫無助益,只會讓她的皮肉受痛。
她不曉得外面的人是怎樣對待他人,在家中,她從媽咪身上學習到的只有一個字——乖。越乖她會越沒事、越安全;越聽話,她挨打的機率會減少。
側眼觀察慕心,亞瑟發覺她美麗、細緻,像個雕刻精緻的水晶娃娃,但美則美矣,卻缺少靈魂。
從她點頭搖頭的動作中,他無法判定她的智商是否正常,但他可以反駁報紙上寫的——她絕不是乖僻古怪、性情異常的女孩子。
「你後悔嫁到法國來嗎?」
亞瑟問得不認真,他甚至覺得應該以更公事化的口吻來對她說話,他們之間本來就是一件「公事」,不是嗎?
但她的眼淚軟化他的心,他體貼起一個女孩子離家千里遠,從此舉目無親,一個人孤獨地在異鄉土地扎根生存。
這種體貼不太正常,亞瑟·威廉斯從不是個體貼的男人。
不後悔!慕心搖頭,認真的眼神直視他。
她相信爸爸的決定,相信離開自小生長的家庭,她的生活將會好轉,她沒道理後悔。
注意到自己不尋常的關心,亞瑟迅速矯正態度,沒人會對一件「公事」放下太多感情或關注。
「我希望你盡快適應這裡的生活方式,盡快進入狀況。」他的音調轉冷。
不意外的,慕心再度朝他點頭。說完話,亞惡瑟轉頭看向窗外,整理脫序心情。
他的態度表示交談結束?
慕心順著他的眼光往外望。很可惜呢!她喜歡聽他說話,喜歡他低啞醇厚的嗓音。
她歎口輕到不能再輕的氣,車窗裡面,只剩下沉寂。
車行半個小時,車子開入植滿林木的大庭院,高高的林木上葉片轉紅,帶著秋的蕭瑟,在風中舞弄。
噴泉裡的水沖上天空又落回池面。沒下車,從慕心的角度看不到池塘裡面有沒有魚,她只能在心中想像,魚兒游水的姿態。
很好笑吧!她在書上看過幾百次魚在水中悠遊自在的描述,卻沒真正見識過魚兒游水。
她的行李早被送進威廉斯家,爸爸幫她準備很多四季新裝和書籍,中文的、英文的,全是她最喜歡的文學作品。所以下車時,她只要拖起自己的曳地長裙,其它的,什麼都不必拿。
跟在亞瑟身後,順著他的足跡、踩上他走過的土地,她格外安心。她想,她能很快適應這裡。
「亞瑟先生好。」
下人走來,低頭對他招呼,他們的態度恭敬,口氣謹慎,卻在亞瑟身後嚮慕心投以好奇、缺乏尊敬的眼光。
他們對她僅有的瞭解,毫無疑問地,是從報紙上得來,因此對於慕心,他們有諸多不諒解。
這些人的眼光,慕心並不陌生,那和媽咪、姊姊的眼神一樣,帶了幾抹敵意,她不明白為什麼,但她沒學習過反彈,於是默默接受下來。
走進大廳內,迎接亞瑟的是一個熱情擁抱。
那是娜莉,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之前,他們曾經有過結婚想法,要不是慕心這個不在意料中的決定,兩人早已成為夫妻。
不過不打緊,他們的生活和正常夫妻沒多大差異,差別只在於那紙婚姻契約。
娜莉沒去參加亞瑟的婚禮,事實上,婚禮雖盛大,到場的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政商人物,但威廉斯家只有老威廉斯出席婚禮,亞瑟的母親壓根不承認這個婚禮和媳婦。
「我等你好久。」娜莉親熱地圈住亞瑟的脖子,在他頸後嚮慕心投去挑釁的眼神。
慕心不理解他們的關係,只能回給她一個靦腆笑容。
鬆開亞瑟,娜莉賴在他懷裡,嬌憨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揉出幾滴惹人憐愛的淚水。
「我在家裡等你好久,想著你婚禮進行的程序,心都快碎了。亞瑟,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一切都不會改變嗎?」她急著要亞瑟向自己保證,兩人之間不會因為一個闖入者而改變。
他沒回答娜莉的話,拉開她,逕自往前行。
亞瑟做事從不顧慮別人的想法,他決定了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但……她聽見娜莉的話嗎?亞瑟的眼角餘光掃嚮慕心不安的臉龐,怪異的感覺陡然上升。
那是關心嗎?不,他不會出現這種異樣情緒,他是亞瑟·威廉斯,從不對女人施捨一分關注。
「有什麼關係,她又聽不懂法語,哦,不對,我說錯了,她根本聽不見我們兩個人說話。」她鄙夷地朝慕心瞪去一眼。
勾住亞瑟的臂彎,娜莉趾高氣揚地往前走。
直覺地,亞瑟想甩開娜莉的手,但隨即想到方才心底竄升的異樣情緒,他阻止自己的衝動,任由娜莉牽住自己。
他們繼續向前,慕心不得不拉起裙襬跟在兩人後面。
「別說伯父伯母,所有的人都認為她配不上你。憑什麼一個聾啞女子,有資格嫁給你?」娜莉叨叨不休。
慕心想告訴他們,她聽得懂法語也能說,可是他們走在前面,動作那麼……親暱……
微酸嗆過,她一陣心窒。
無從插話,慕心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登上迴旋樓梯。
「伯母一整個早上都在生氣,掉了不少淚水。你實在不應該娶這個中國巫婆,讓所有媒體拿這件事大作文章。」
中國巫婆?她在說她嗎?
慕心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事情,讓她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自己。不過,她早習慣無條件接受譴責和教訓。
慕心未因娜莉的批評而感到難過,她只是從娜莉的話中理解,自己在這個家中似乎很不受歡迎。
「夠了,她是我妻子,不管誰高興或不高興都是事實。」他的聲音沒有起伏。
他在維護她嗎?娜莉驚震。才一個早上啊!昨天夜裡,枕畔廝磨,他的熱情一如往昔。現在他居然要她認清事實?
娜莉滿腔的怨懟憤恨洶湧,然下一秒鐘,她聰明地掛上一張笑臉。
「我愛你,愛的不是威廉斯太太這個頭銜,而是你的人。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篡位,我瞭解她對你的事業發展,是多麼有用的一顆棋子,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爭取,不會與你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