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跋晶覺得車行的速度有如龜爬,一小段路像繞世界一週一樣難熬。
「想不想談談你的家世?」孟子頡打破沉默。
邵跋晶有些受傷的黯下臉色。
「我不想談。」
他一言不發的打量她。即使此刻她冰冷的拒人於千里,他仍意外的發現,在她強悍的背後依然有不為人知的落寞。
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有靜謐的一面,因為上班時間的她,言詞犀利、處事果斷不輸鬚眉,而遮掩了她女性溫柔的一面。
車窗反射出她清麗的臉龐,無神的雙眸、白皙的膚色與車窗外的黑暗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知道他在打量她,像兩道熊熊火焰吞噬著她,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心情,異樣的眼光正是她訓練自己堅強的利器。
「你想這樣消磨一個晚上?」孟子頡將車子停靠在路旁,轉頭睇睨著她。
她沒有回答,始終望著車外。
「你說句話呀!」他隱忍著氣。她以漠視抗議的方式和他交往,令他男性自尊受到莫大的傷害。
邵跋晶的反應依然冰冷無生氣。
「你要我說什麼呢?談公事?現在是下班時間。談情說愛?伯母不在這裡,無須做戲。」
「你就不能當成是普通的社交禮儀?」他有嚴重的無奈感。
「對不起!」她還是提不起勁。「我從來不參加應酬,尤其是陪老闆出遊,所以這種場面我不擅長。」
她不是恨男人,而是不相信愛情。
也許是與自己的家庭有關吧。活生生的愛情結晶都可以棄之如敝屣,愛情又算得了什麼?
「我很懷疑像你這樣如何在社會生存?即使權傾天下,也未必敢目中無人。」
她不也在這社會生活了二十八年,他還需要懷疑什麼?
「或許就因為如此,所以男人才會玩弄女人於股掌間。」她雖然說得溫吞,卻字字帶刺。
她一直不相信男女之間有一見鍾情這回事,那種帶有童話色彩的愛情不實在,尤其是她自己對愛情的失望,更增加她否決愛情的意念。
邵跋晶的憤世嫉俗令他為之氣絕,但孟子頡除了生氣之外,更想探知她的內心深處有何不為人知的心事,讓她以冷傲面對所有的人事物。
他緩下咄咄逼人的氣氛。
「想不想知道我媽離家出走的理由?」
「不想。」
她雖然不小心瑛進渾水裡,但還不到跟他剖心相見的程度。
他不理會她否定的答案。
「雖然我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但是父親英年早逝,留下大片產業讓母親獨立支撐。小時候總希望快快長大,幫母親擔下責任,心中難免對愛情、婚姻產生疑慮。夫妻即使再恩愛,只要有一方不再同甘共苦,另一方情何以堪?不管是生離死別,這都是椎心之痛,所以我寧可遊戲人間,也不願自己或他人承受這種痛苦,因此我一直拒絕婚姻。但是我母親是一個具有傳統思想的女人,她要孟家的香火延續,所以逼我結婚,我們母子爭論的就是這件事。」
孟子頡頓了一下,接著感性且溫和的開口:
「如果你真的無法與我相處,就取消先前的約定。」
他仍保留了許多,包括他撲朔迷離的商業手腕、還有他兒子歆昊的由來……
她應該為取消約定而歡呼,但她沒有。
她之所以這麼做,全是因為與歆昊投緣;再者,她一向言出必行,絕不會因為私人的情緒、個人的好惡影響她的承諾。
「我一定會堅守信諾,直到你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她信誓旦旦的宣稱,臉上也恢復少許的血色,不再冰冷、無情。
「小生在此先謝恩!」孟子頡綻開一抹迷人的笑容。「希望我們工作、友誼兩如意。」
邵跋晶回給他一記粲粲的笑。
「希望如你所願。」
孟子頡情難自禁的凝視眼前這個瞬息萬變的女人,心中充滿好奇。
「什麼樣的環境會讓你變得如此複雜?」
她突然有股發洩的衝動。
「自我有記憶以來,不斷告訴自己,沒有任何人會同情我、幫助我,一切只能靠自己。外表的強悍只為免除不必要的騷擾,我只是想保護自己。」
「外頭謠傳你喜歡女人,這是真的嗎?」
她的表現讓孟子頡對這個謠言的可信度產生懷疑,所以他想聽聽她的辯解。
這是她的保護傘,在她尚未理清自己的愛情之前,她不想撤下這層防護。
「以男女作為比較,我確實比較喜歡女人。」她指的是朋友,非關愛情。
孟子頡卻誤以為她默認了。
「難怪從未聽過你的緋聞。」他心中有些許失落,卻不清楚所為何來。
她露出一抹苦笑。
「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有緋聞也傳不到你的耳朵裡。」
他微微扯動嘴角,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立即轉開話題。
「談談你吧!歆昊的母親呢?」
他不想嚇壞單純的她。
「走了。」
孟子頡再次啟動車子。
「我們去吃飯吧!」
???
坐在客人稀稀落落的餐廳裡,沖淡了尷尬的氣氛。
對面大樓上的廣告看板褪色得一塌糊塗,是否像她的人生?
她總是將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
他們靠窗而坐。
孟子頡將身子的重量交給右手和靠著的透明落地窗上,從她的角度望去,他像是倚著外頭的招牌。他沉思、認真的表情讓邵跋晶懷疑他盤中的餐點是他吃完的。
邵跋晶忍不住抬眼凝視他。
一個豪門子弟,他的表情不輕易因內心的忐忑而顯得倉皇,不甘心被婚姻束縛而放棄追求愛情,於是,先選擇逃避,再企圖敷衍,用一身的平民裝扮,掩去貴族的身份與氣質。
但,他不該選擇她。
邵跋晶幾乎有個衝動想問他,他逃避的究竟是婚約、戀人,還是他自己?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邵跋晶忽然想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
「你不也是這麼看著我?」
他們就在冗長的對視中僵持不下,接著相視而笑。
人真是矛盾的動物,喜歡取自己造的矛刺自己造的盾。既然誰都不願意坦白自己,何苦去探索他人心中的秘密?
「吃飽了嗎?」孟子頡頭一次覺得和女人吃飯是一件快樂的事。
以往他的女伴總是在飯桌前嘰哩呱啦說一大堆沒營養的話,不同向他要珠寶就是要服飾,惹得他不敢再和女人相約吃飯。
但是邵跋晶給了他不同的感受。
「嗯,可以走了。」
再次坐上車,邵跋晶似乎較信任他,不再詢問去處。
迎面而來的風輕掠過她有些蒼白的臉頰,桀傲不馴的髮絲像脫韁野馬狂亂地飛舞。天空開始下起小雨絲,綿綿密密地侵略全身,像一根根細細的針,綿密地吻遍他們兩人的每一寸髮膚。
邵跋晶制止孟子頡升起敞篷車的車頂,笑容鮮明地浮現。
「這種雨傷不了人,也傷不了你的車。」
她的笑容像雨絲,輕輕地打入他沉靜多時的心湖,泛起層層漣漪,漸漸變成暴風,瘋狂掃過他波瀾不驚的心海,捲起陣陣浪濤……
???
回到家,王於婷已在客廳恭候。
「怎麼樣?愉快嗎?」
頭一次與異性約會,她怎麼知道愉不愉快?
「還可以。」她淡淡的回答。
「什麼叫還可以?你對他有沒有一絲絲慾望?會不會渴望再次相見?」王於婷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表情,令人莞爾。
「什麼慾望?明天早上不想見他都不行。」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為什麼要渴望相見?
王於婷真懷疑她是不是得了先天性愛情免疫症候群,才會看見男人像碰到鬼。
「拜託!難道你真的要這樣過一生?」王於婷喝口茶潤潤喉嚨。「你也未免太離譜了,離譜到讓人看不下去。不想結婚不代表不能談戀愛呀!也許談個小戀愛能治癒你的婚姻恐懼症。」
「既然不結婚,幹嘛談戀愛?想害人害己嗎?」邵跋晶準備放水洗澡。
王於婷跟在她的屁股後頭。
「談戀愛也可以訓練你應付男人的能力。」
她真的不勝其煩。「不必那麼麻煩,談戀愛你去,應付男人我來。」
「你真的要放過那麼好的男人?」
「喜歡就請自便。」邵跋晶關起門洗澡,不理會她的瘋言瘋語。
其實她愈來愈不瞭解自己,或者說,她從來都沒有認真去認識自己。
人心是那麼的浮動、善變難測,誰也不敢對未知的將來抱著任何希望。隨遇而安的人生觀或許比較容易讓人接受,反正她的攻擊性和侵略性正在消退中,她再也不需要野心和積極進取的心,因為她累了,想休息。
第五章
又是忙碌的一天,發表會在即,各項瑣碎雜事忙壞了邵跋晶。
她對工作一向全力以赴,盡量要求完美,任何細節都事必躬親,幾天下來,神情已顯得疲憊。
「邵小姐,二線電話。」秘書找不到她的人,以擴音器通知。
她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隨手拿起話筒夾在頸下。
「喂!風動服飾,你好。」
「晶晶嗎?」一個低沉的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