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太,對方怎麼還沒到?」崔媛娜心急的看看手錶,距離約定時間已經超過二十分鐘了。
「我剛剛打電話,葉先生明明已經出門了啊!可能是工作上臨時有事,當老闆總是要辛苦一點嘛!」中年婦人踮起腳尖對著車水馬龍的街頭探看,匆地,「啊,來了、來了!」遂而揚起手臂,「葉先生,這裡、這裡。」
她聞言趕緊低垂著頭,佯裝小家碧玉的羞怯模樣。都是賢卿說現在的男人最愛這一套,她只好從善如流的偽裝。
在郭太太的主導下,三人隨著服務生的引領安坐在預定的位子上,才點了餐,郭太太的嘴巴也不浪費時間,開始使出媒人的看家本領,劈哩啪啦的將兩人的基本資料說得輝煌又光鮮。
拜她的金口,把這位放洋海外多年的男主角說成了事業有成、富可敵國的紅頂商人,至於崔媛娜則成了宜室宜家、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未來模範好太太,惹得崔媛娜拚命忍住想嘲笑郭太太謊話連篇的衝動,因為家事白癡的她根本連荷包蛋都不會煎,怎麼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頂多就是稱得上四肢健全,行走不需仰賴旁人嘍!
「哎呀,光我一個人在這裡拚命說話,你們兩個一定不好意思互相認識,要不這樣好了,你們在這兒吃個飯、聊聊天,我這礙眼的老太婆趕快離開才是。」說完,郭太太兀自呵呵低笑起來,揚揚手,挪移著稍嫌龐大的身軀從椅子上離開,把空間留給崔媛娜和葉先生。
大嗓門的郭太太一走,四周果然安靜許多,崔媛娜緩緩的抬起頭來,只見面前一張血盆大口衝著她猛笑,她駭得往後一傾,臉色發僵,兩鬢汗涔。
他、他是吐血,還是怎麼了?不要緊吧?崔媛娜兀自嘀咕,手心冒汗。
「娜娜小姐,你好,偶姓葉,認識偶的朋友都叫偶阿葉啦!」他搔頭傻笑。
赤紅的唇齒異常清晰的映入她的視線範圍,像鮮血似的。
「你、你好。」她忍住尖叫的衝動,「那個葉先生,你的嘴……」她猶豫著該怎麼說才婉轉。
「喔,偶的嘴紅紅的,粉漂亮吧!呵呵呵……」葉先生自以為幽默的說。
她心頭一涼,「漂亮、漂亮……」一隻烏鴉低空飛過她的頭上,「葉先生從小在國外唸書?」
他搔搔頭,靦腆一笑,「對啊,所以一回台灣,台語還算輪轉,偏偏國語就說得不好,真是給你見笑了。」
「不會、不會,若是不習慣,葉先生可以說英文,簡單的會話我可以懂。」
「沒關係,謝謝崔小姐體諒,偶聽說你還在唸書,是碩士生ㄌㄟ,真厲害。」
「這沒什麼。對了,葉先生當初在國外念的是什麼領域,現在又是做什麼樣的工作?」郭太太說他從商,但是從商的領域太廣泛了,崔媛娜覺得很抽像。
「呵呵,偶啊,偶以前念企管啦,不過大一就回台灣了。」
「為什麼?」她關切的問。
「因為偶家的檳榔樹被人砍光了,偶老爸破產,偶只好回台灣替他找了一群兄弟解決那些仇家,不過,現在偶也是檳榔攤的老闆啦!想不想素素看,這包檳榔送你吃。」
只見大手在桌下掏呀掏,突然一包台灣口香糖——檳榔,就這麼大剌剌的放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桌面上。
兄弟!「啥——」崔媛娜瞠目結舌,被一堆的驚訝問號塞滿腦袋,「不、不用了。」
不會吧?原來這傢伙是檳榔攤老闆,而且好像還有點黑道背景,難怪滿嘴通紅,天啊,不知道他幾時會得口腔癌喔?
咦?他手臂上的東西是什麼?難不成是刺青——
哼哼,檳榔攤老闆又叫阿葉……套句閩南俚語,真是道士與聖菱,有夠搭了。
她端起水杯,狠狠的灌下大半,心裡直犯嘀咕,這個郭太太也真會瞎說,把他說得宛若縱橫東南亞的跨國企業紅頂商人,還說有國外高學歷,果然是媒人嘴,胡蕊蕊。
「娜娜小姐,偶跟你說喔,全台北偶就有二十多家的檳榔攤,裡面的西施保證都粉辣喔!如果你暑假想要來打工,偶可以幫你安排,你那樣漂亮,一定會有粉多客人上門,哈哈……」葉先生咯吱咯吱的笑得沒完。
「不用啦,我沒有打算去打工。」面對他的盛情相邀,崔媛娜趕緊推辭。
待餐點一送來,她馬上低著頭猛吃,心想,只要吃完這一餐,她就可以趕緊回家了。
「娜娜小姐,你粉餓是不是?」
「對啊,我已經餓了三天三夜,再不吃飯,我會死掉的。」她皮笑肉不笑的說著她的黑色幽默,雙手馬不停蹄的挖扒切割著排餐,俐落的送進嘴巴。
她一定要用食物把嘴巴塞得滿滿的,要不然她鐵會失禮的驚聲尖叫。
現在崔媛娜滿腦子都是想要逃走,任葉先生口若懸河的說著他的檳榔事業與他旗下的西施軼事,她都恍若未聞的狼吞虎嚥。
這廂,角落裡走出兩男一女,全是西裝筆挺的商務人士打扮,范姜維雍是其中之一。
「范姜,關於剛剛你對我們公司的投資建議,我很滿意,很值得我們好好的思考。」他轉身交代,「李秘書,把剛剛的會談內容整理好,明天早上的會議中,我要讓與會的主管都看到。」
「是的,總經理。」話落,女子揚眸淡掃范姜維雍,簡單的一瞥,所有的傾慕已是不言可喻。
「很期待能有機會與貴公司合作。」范姜維雍帶著笑意回答,看來這個跨國合作應該是指日可待。
帶著滿意的笑容,他自信的眼掃過位於中庭的餐廳,不經意的看見坐在角落低頭猛吃的崔媛娜。
咦,這蠢丫頭在這裡做啥?還跟個男人來飯店吃飯呢,崔爸知道嗎?奇怪,她有那麼餓嗎?刀法俐落、速度神准,塞了滿嘴還要硬塞。嘖嘖……
「范姜,找個時間,我們不談公事,就交個朋友,你是個很有前瞻性思考的年輕人,我欣賞。」
「多謝總經理賞識,改日范姜維雍定會親自請總經理喝杯小酒,不談公事。」
「好,就這麼說定了,我等你電話啊,范姜。」他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請慢走。」范姜維雍彎腰恭送。
送走了這一男一女,他在櫃檯刷卡付帳,眼睛則趁機觀察著崔媛娜與她對面的男人,眉一攏,顯然對眼前的景象感到幾分困惑,可是看她拚死拚活猛吃的模樣,他又覺得很好笑,想捉弄她的念頭盤旋不散。
「范姜先生,這是您的信用卡跟刷卡帳單,謝謝您的光臨。」櫃檯服務人員禮貌的把東西盛上。
「謝謝。」范姜維雍把東西收入皮夾,臨走前又不忘多看了崔媛娜一眼,眸中的笑意詭異又魅惑,然後才大跨步的離開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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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姜維雍靠坐在駕駛座上,半降著車窗,手中的香煙裊裊燃燒,他蔑然的啜了一口,然後緩緩的呼出,看似縹緲的眼神始終銳利的鎖定飯店的大門。
半晌,一個熟悉的身影倉皇的奪門而出,雙手捂著嘴巴,急忙往外衝去,只見那嬌瘦的身軀歪向一旁的馬路,顧不了什麼優雅的形象,隨即彎身大嘔特嘔。
他嘴邊揚起一抹嘲諷,關上車窗順手捻熄了香煙,銀灰色的休旅車目標明確的駛往崔媛娜躲藏的角落。
崔媛娜背對著馬路,克制不住的嘔吐一再翻湧她的胃,她吐得臉色發青、冷汗涔涔,渾然不覺身後的馬路上,有一輛銀灰色車子就停靠在她身後,車主跨步走下車,沒有伸出援手,就這麼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痛苦的糗態。
「媽咪……」她忍不住哀鳴。
這是哪門子的相親?她的要求不多,只希望對方是個身家清白的正常男生,為什麼郭太太會找來有黑道背景的檳榔攤老闆?
一開始他只是露出他的血盆大口,操著滿口的台灣國語,傻笑的模樣還算憨厚,誰知過不了多久,他已經捲袖露出他的刺青,又在電話中跟人吆喝嗆聲,駭得她半句話都不敢多吭一聲,就怕對方會冷不防的從桌下抓出開山刀抵在她脖子上。
心生恐懼的她故作不知情的低頭猛吃,心想,只要把面前的食物塞完,她就可以離開了,所以打從前菜開始,她連頭抬都不抬,拚死拚活的切著食物,然後像是在填塞無底洞似的拚命扔進去。
食物就從她胃的底部一路堆積上來,淹過她的胸腔,滿到她的喉嚨,直到她瀕臨潰堤的臨界點,她連再見都來不及說,抓起包包摀住嘴巴,一路倉皇的逃了出來,終於在飯店的轉角處得到解脫。
吐得眼淚直流,她敢說,至少有三個月,她是絕對不會再踏入這裡一步了,更不用說要吃牛排。
「你喝酒了?」一個沉緩的聲音從她腦門上飄下,「嘖,既然不會喝酒幹麼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