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呢?」橘衣蹦蹦跳跳的,「公子他是真的真的要回來了。」
「可……父皇不是正懷疑他謀反嗎?怎麼忽然把他召回來了?」這消息本應讓她高興,此際卻讓她愁眉深鎖。
「大概皇上是想試探他吧,如果他敢回來,就說明他沒有謀反之心,否則……」橘衣做了個砍脖子的手勢,「斬立決!」
「我就怕這個……」翩翩摀住亂跳的心口,「伯他回來會遭遇危險,又怕他被逼急了就地起事……」
「公主……」橘衣不再嘻笑,直盯著她,「妳跟我說實話,妳到底幫誰?是想保住皇上的龍椅,還是想保住玄熠公子的命?」
「我……」翩翩思緒紛亂,拚命搖著頭,「我誰都想幫,既想保父皇的龍椅,也想保他的命。」
「天下的事哪有兩全其美的?」橘衣歎一口氣,「這可難辦了。」
「或者……」
其實,她腦子裡早有一個可怕的想法駐足,只是,這想法讓她忐忑不安,讓她的心充滿負罪感,所以這一想法稍微成形,便被她拋到九霄雲外……但這會兒,再也找不到別的對策了,她只好妥協,對那個可怕的想法妥協。
戲已經唱到這個份上,想要大團圓的歡喜結局,大概是不能了,她可以盡力做的,只是讓這一齣戲不那麼悲慘而已。
「橘衣,妳覺得如果……」咬了咬牙,她半晌才吐露,「如果玄熠做了我的夫君,父皇還會殺他嗎?」
「什麼?」橘衣懵懂地眨著眼,「那個……皇上那麼疼妳,當然不會捨得讓妳守寡的。但玄熠公子已經成親了,怎麼可能再當妳的夫君?」
「一個男人又不是只可娶一個妻子。」目光投向遠方,她幽幽道。
「公主妳在說什麼呀?」橘衣搖著她的肩,「別的男人的確可以三妻四妾,但南桓國的駙馬又有幾個敢另置妻室的?何況蘇姬先進了門,按規矩,她是妻……」
「命都快保不住了,還計較什麼妻妾的?」翩翩慘淡一笑,「我倒是不介意做小妾。」
「公主妳到底想幹什麼?」橘衣越聽越糊塗,嚷起來。
「妳現在不必知道,只需按我的話行事便好。」按按她的肩,讓這急躁的小丫頭鎮靜下來,「其中道理,我以後自然會告訴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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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前一天,玄熠回宮了。
迎接他的隊伍裡,第一眼,他就看到了翩翩。
翩翩盛裝打扮,敷著極白的粉,塗著極紅的唇,滿頭金釵,雙目炯炯的,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像天上的寒星般,俯望著他。
玄熠一心想避開她的目光,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瞥了兩眼。
只兩眼,他便看清了她。
只覺得她清瘦了一些、憂鬱了一些,但臉上卻有一種奇異的神采。的大北叫采中透著冬日的凜冽,源自她的心,而心中,似乎正醞釀著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
從小到大,他還不曾見過她有如此的表情,這讓他的心裡升騰起一種忐忑不安的情緒。
當天夜裡,南桓帝為他舉辦了盛大的洗塵宴,席間,翩翩卻忽然失蹤了。
她的位子就那樣空著,陳設的酒水瓜果一碟也沒碰,如同花園裡驟然凋謝了群芳,玄熠頓時感到這廳中空蕩蕩的,再美味的菜餚也無心品嚐了。
心中一陣失落,他不由得借口離席,漫步到天階上,吸進些寒涼的空氣。
離開桓都這麼久,他不是沒有想過她,但他知道相思無用,只得拚命控制住對她的思念……只是,每晚在夢裡,他還是能清晰地看見她的臉,那張臉充滿了對他的恨意,他好想對她解釋,可還未開口,思念的容顏便淡淡地隱去。
他想對著淡去的影子吶喊,然而夢中的他,卻怎麼也出不了聲,猛然醒轉,冷汗涔涔。
微風吹動著他的衣袂,卻吹不散心中的凝重,他沿著天階緩緩地行走,淡淡的月光追逐著他。
忽然,身後響起一陣輕盈的腳步聲,他猛地回頭,臉上浮現出一絲驚喜--難道,是她來了?
是一襲夏橙色的衣裙,來人竟是橘衣。
「公子不在裡邊看歌舞,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橘衣笑問,「今晚皇上特地為你接風洗塵的,你不在,大夥兒多掃興呀!」
「裡面悶得慌,我出來透透氣。」玄熠搪塞,「怎麼,皇上差人找我了嗎?」
「皇上在裡面看歌舞看得正酣暢呢,倒是蘇嬪娘娘不見你的蹤影,剛才向姜公公詢問了一下。」
「哦。」妻子正找他,他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淡淡地應了一聲,仍佇立原地,沒有回去的意思。
「我看蘇嬪娘娘自打從南方回來以後,面色紅潤了許多,想必這些日子,她和公子一定很恩愛吧?」橘衣試探道--替翩翩試探。
「恩愛?」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我跟她……也算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大概,天底下的夫妻都是如此吧。」
「唉,不知道我們九公主嫁了人之後是什麼樣子。」橘衣突如其來地道。
像是被猛地擲中心口,玄熠竟一時間回答不上來。
「難道你不想知道嗎?」閃亮的眼睛換了鄭重神色,直直地盯著他,「--表哥!」
「妳、妳叫我什麼?」他身子一震。
「表哥呀。」橘衣上前一步,「聽說你的母親是我故去的姨媽,所以我應該稱公子你表哥,對吧?」
「妳……妳知道了?」他聲音放低。
「剛剛從我娘那知道的。」她聳聳肩,「說真的,聽到此事,我真嚇了一跳。」
「妳到底知道了多少?」不愧是玄熠,很快便恢復了鎮定,他語氣凝重地問。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妳有沒有把這些事告訴、告訴她?」雖然力保鎮定,但仍透著一絲緊張。
「告訴九公主?」橘衣輕笑搖頭,「我又不傻子,告訴她就等於告訴了皇上,這種殺頭的事,我怎麼敢亂說?」
她當然是在撒謊--翩翩讓她撒的謊。至於為什麼要她撒這個謊,翩翩卻沒有說明,她也懶得問。
「那就好。」他舒了一口氣。
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但他希望她真的可以一生一世都不知道這個秘密,這樣,她就可以繼續過她無憂無慮的生活,不必攪進宮廷的紛爭。
當初,拚盡最後的意志將她拒之門外,就是為了這個吧?
如果她嫁給他,勢必會陷入兩難的局面中--幫他,還是幫她的父親?這大概是天底下的女孩子都難以作出的選擇。
他不要她為了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他恨不得找一隻不存在的水晶匣子把她裝起來,保持著她無瑕的快樂,把她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送到一個可以真正疼惜她、愛護她的如意郎君身旁,讓他永遠不要憂心。
這對於他們倆來說,是最好最好的結局了。
「表哥,」橘衣打斷了他的沉思,「我可以這樣叫你嗎?當然了,我不會當著別人的面這樣叫的。」
玄熠點了點頭。
「表哥……」她似有些猶豫,咬了咬唇。
「有什麼話就儘管說吧,反正到了這個時候,凡事我都不會瞞著姨媽和妳的。」他頓了一頓,低沉地說:「妳們是這世上我惟一的親人了。」
「欸,這話不對呀,宮裡就有許多你的親人--論起血緣來,比我們還要親暱。二個叔父,無數嬸嬸,還有一大堆堂兄妹,怎麼不親暱?
「我從來沒有把他們當成我的親人。」一憶起往昔的仇恨,狠絕的話語就衝口而出。
「皇上畢竟養育你多年……況且,還有九公主呢,你不認別人,也該認她這個堂妹吧?」
「她也不是我的妹妹。」從來不承認她與自己有血緣,恨這種血緣,因為,這充滿罪惡的血緣是一道屏障,活生生把他倆隔開了。
「這麼說表哥你是鐵了心要起事了?」橘衣的眼中晃過一絲焦急,「你就不能……不能看在翩翩的份上,放棄報仇嗎?」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或許現在收弓還來得及呢?」拚盡最後一絲希望,她極力勸阻,「你沒有帶一兵一卒回宮,皇上就算真的想辦你,也找不到證據……」
「現在不是他想不想辦我的問題,是我非要動他!」
「可現在你身在皇宮,周圍都是皇上的人,就像虎豹困在籠中,萬一有所閃失……」
「事到如今,就算失敗,就算身首異處,我也要試一試。」
「為什麼?」橘衣跺了跺腳,「我娘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讓你如此堅決?難道你就不能替九公主想一想嗎?如果你跟她的父親對峙,她會有多傷心啊!萬一你舉事不成,遭遇不測,我看她也活不成了!」
玄熠澀澀一笑,並不答話。
其實莊夫人哪有這般能耐,三百兩語就能讓他謀反?
一切,只是他自己的本意而已--為了報父仇,也為了……自己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