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前面出現了一團篝火,雄雄燃燒,彷彿曠野裡一顆最明亮的星。
她虛弱地走過去,想接近它,汲取溫暖,但她全身無力,一步也挪不動。
於是,她只好閉上眼睛,在這冰天雪地裡等待死亡,有一刻鐘,她幾乎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然而卻有一片溫暖向她蔓延過來……
她的身子被輕柔地覆蓋著,說不出的暢慰與舒適,彷彿浸浴著溫泉水,柔滑寧靜。
漸漸的,她甦醒過來,發現那一團跳躍的篝火就在旁--不,那不是篝火,那是寢宮裡取暖的炭火。
而玄熠,就坐在床邊,微紅的火光把他身影襯托得格外溫暖。
「醒了嗎?」他的大掌撫著她的面頰,「好幾次看到妳睜開眼睛,都以為妳醒了,誰知道,我說話妳都聽不見。如意,真醒了就回答我一聲,免得讓人擔心。」
「嗯……」如意想回答他,可喉中發出的,卻是一陣呻吟。
「哪兒不舒服嗎?」他的表情頓時緊張起來。
「不……」她努力地對他笑,雖然,她知道自己的笑容肯定十分生澀僵硬。
「傻丫頭,如果覺得不舒服就說出來,不要逞強。」玄熠替她拉好被子的一角。
對了,就是這種感覺,她在夢中被輕柔覆蓋的感覺--原來,全都緣於這一床薄被。
不知道,她得到的暢慰與舒適,只是因為這一張被子,還是因為那只覆蓋被子的手?
「陳妃娘娘怎麼樣了?」
喝了一口湯,她終於有說話的力氣,想到那個要致她於死地的女子,猶豫的問。
「她沒事,只不過……腹中的孩子沒了。」玄熠的語氣中不帶一絲激動,彷彿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人。
「孩子沒了?」如意一驚。
為什麼?陳妃為什麼要這樣做?
如果想殺了她以解心頭之恨,根本不必用這樣陪葬似的方法。何況,當時宮女太監就在附近,她們溺進水中不過短短一瞬便有人救援,這樣的方法,也殺不死她。
「她一定很難過吧?」她喃喃地道,「王爺,她跟您說了些什麼嗎?」
「那麼妳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他目光與她雙眸相觸,話中別有意味,「關於妳們落水的原因?」
「我……」如意想了想,終究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掉進水裡了,當時腦子好亂……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是否應該把陳妃身為罪魁禍首、害人害己的事坦白?可玄熠會相信她嗎?陳妃又會利用怎樣的言詞狡辯?
在一切還未明朗之前,沒有把握的她,決定暫緘其口,以靜制動。
「呵,」玄熠忽然笑了,「這就是妳跟陳妃的區別--發生事情的時候,她總是說個不停,而妳卻什麼也不肯說。」
「王爺不肯相信我嗎?」她隱隱感到玄熠已經窺知了什麼,不由得心間一窒,雙眸懇切地望向他。
「不,我當然相信妳了……」他臉上閃過一絲隱約的痛楚,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她能感到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似乎努力克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
是什麼讓一向冷靜又冷漠的他如此激動?就因為她這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問句?
蹙眉疑惑著,費盡心思猜測著,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哪裡知道,正是因為剛才那一句普通的問話勾起了玄熠的傷感回憶,還有她那雙如水含煙的眸子,那副似受了委屈的模樣,讓他的心被潮水淹沒了。
「你不肯相信我嗎?」
許多年前,也有這麼一個人,帶著同樣的表情,用差不多的語氣輕輕地問他……事隔這麼久之後,他沒料到自己竟在同樣的情景之下會被再次擊倒,沉溺於對相似女子的疼惜之中。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似乎又把她柔弱的身子抱在懷裡,再次撫摸她的秀髮,細聲安慰她。他所有冷靜的偽裝全數褪去,在她面前,只是那個喜怒哀樂盡顯於色的青澀少年……
他雙臂收緊,讓她更加貼近他,用自己的體溫,來讓她安心……
「我相信妳,一直都是相信妳的呵。」如意聽見他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句話,親吻她的前額,彷彿她是他心尖的寶貝。
她不明白是什麼使這樣理智的男人忽然喪失了常態,但她肯定這不是為了自己--否則,一向苦命的她豈不成了天底下最幸運的人?
她不相信自己的好運,惟有迷惑地依在他懷裡,任盆中的炭火不斷地跳躍,直至燃盡……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太監在門外通報道:「王爺,陳妃娘娘駕到。」
話音剛落,陳妃便一腳蹬開房門,闖了進來。
她穿著凌亂的睡袍,頭髮如女鬼披散,一張臉蒼白得嚇人,目光卻極犀利地直刺向如意。
「是妳?」玄熠似自夢中驚醒,蹙了蹙眉,「剛掉了孩子,應該在寢宮裡好好休息,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王爺真的是在關心我嗎?」陳妃步步逼近,「那麼為什麼還不快把殺死我們孩子的仇人拖出去問斬?」
仇人?如意一怔--她是指誰?
「王爺竟然還抱著她!」還沒緩過神來,便見陳妃一把抓住了她的頭髮,尖聲道:「難道你忘記了她就是殺害我們孩子的兇手了嗎?」
「妳給我放開她!」玄熠一聲厲喝,馬上有侍衛迅速將陳妃拖出數步之外,「事情還沒弄清楚之前,我不想讓無辜的人受牽連。」
「無辜?」陳妃仰頭大笑,「當時只有我跟她在湖邊,好端端的我怎麼會掉下去?不是她推的,還有誰?」
原來……原來陳妃在顛倒黑白,指控她?如意感到一陣忿怒。
雖然她覺得自己也不是一個「好人」,雖然她聽聞過比這更狠毒的嫁禍之法,但輪到自己蒙受不白之冤時,心裡難免還是會感到委屈。
「她自己不也掉進了水中,剛剛脫離險境嗎?」幸好還有玄熠在主持公道。
「王爺,你糊塗了,那是她裝模作樣,騙你的!」陳妃大嚷。
「我不管誰在裝模作樣,我只要真憑實據。」玄熠側過俊顏回答,「妳還是好好回去休息,事情弄清楚之後,我自然會給妳一個解釋……夜深了,回去吧。」
他這幾句話,說得那樣溫柔,卻又那樣客氣,那樣冷漠!
陳妃似乎被完全激瘋了,她指著如意,對著玄熠大叫大喊,「你不要在這裡假裝關心我!我知道,你已經被這個賤人完全迷惑了,你的心裡早已經沒有我了!你可以對我無情,但不能不愛自己的孩子呀!難道你真的對她迷戀到這種地步,連自己的親生肉骨都不顧了嗎?」
這震耳欲聾的叫喊聲,聲聲撞擊著如意的心坎,不由自主地,她往床內縮了一縮,本能地想保護自己脆弱的耳朵。
玄熠似乎感到她的不適,向她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陳妃。
「妳說夠了?」他淡淡道,「那麼我也來告訴妳一件事--如意根本不識水性!倘若她想暗害妳,也犯不著用這種反而會危害她性命的法子吧?所以,就像妳所說的,當時湖畔只有妳們兩個人,如果不是她,那麼還有誰呢?妳倒說說,還有誰?」
「我……」陳妃頓時咬住了嘴唇,什麼也說不出來。
「有些事情,適可而止吧!」他歎了一口氣,「把真相抖露出來,對誰都沒有好處。我從前善待妳,今後也會同樣善待妳,放心好了。」
陳妃瞪著雙眼,大滴大滴的淚湧落而下,她的身子像秋風中的樹葉一般瑟瑟發抖,她的臉上只寫著兩個字--絕望。
「扶娘娘回宮吧,夜已經很深了。」玄熠揮了揮手,「順便再請個御醫,到延慶殿去給她看看。」
侍衛躬身抱拳,拖著陳妃離去。
如意縮在床的一角,覺得自己剛才彷彿目睹了一出慘劇,撼人心魄的。
其實這一切本該讓她高興才對,玄熠那樣護著她,而陷害她的兇手又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她為何快樂不起來,反而有些……害怕?
思來想去,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心情會這樣怪異--是在害怕玄熠吧?
這個男人,外表如此溫和,待人卻如此冷絕。
就算陳妃陷害了她,可也是因為愛他,他怎麼能如此對待她?看在那個失去的孩子份上,他也應該多給一些關愛才對呵……
然而,此刻的他,心中波瀾不興,能夠說著很客氣的話語,把對方打發走,不顧曾經三年的恩愛,就像在打發一個乞丐。
自己現在雖然承蒙他的寵愛,但再一個三年之後,在另一個更為合他心意的女子出現之後,他會不會同樣如此對待自己?
如意想到這裡,不由齒冷。
不不不,其實她毋需擔心這些,她跟玄熠的相處不會超過三年,因為她只是義父派來的一個奸細。
義父從前提到玄熠的時候,總是恨得咬牙切齒的,她也曾疑惑,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會讓義父如此?一定是個面目可憎的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