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阿伯……你不是說你出的考題誰都考不過嗎?」
「是啊、是啊……阿叔不是要你別緊張嗎?」
譚逸放聲大哭。「陳四喜說我要有夫子了,有人考過了……嗚……我不要、我不要……阿伯你騙我!」
不可能!譚銘鶴踱出廳外高聲喚:「四喜?四喜?」這外頭怎麼鬧烘烘的?下人們忙碌地奔來跑去,他對此番景況感到納悶不解。
四喜人還沒到,喜孜孜的譚老爺倒是先來了,一看見兒子就仰身呵呵狂笑。「兒啊……不是有一句叫什麼天下無難事,只怕……只怕……」他沉吟半晌還想不出。
「只怕有心人。」譚銘鶴索性接了詞。
「是是,就這句,說得好、好極了……」他樂得直拍手。「你以為你曾是博奔國手,就沒人贏得過你嗎?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來了一個天才,人家才二十歲哪!」龍心意還多報了兩歲。如果她說出自己是女人,恐怕就不只是天才,簡直可以說是怪物了。
譚老爺狠狠瞪了孫子譚逸一眼。「你呀,以後不准再撒野,夫子可是會打人的……哦——呵呵呵呵……呵呵呵……」譚老爺得意地笑著離開,一邊還興奮地嚷嚷:「我要開宴大肆慶祝慶祝……簡直是老天有眼,皇天不負什麼、什麼的……呵呵呵……呵呵呵……」
「哇……」譚逸又踢又叫,大哭特哭。
「逸兒別哭……」譚銘鶴將侄子放下。「阿伯去看看怎麼回事。搞不好人家是作弊的。」這世界上除了蓉蓉,沒人可以有如此高的棋藝,絕不可能。
一步進書房,迎面是陳總管春風似的微笑,他眼底明顯盈滿勝利的光彩,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微微上揚。
「大少爺。」他恭恭敬敬打了個揖,聲音卻比平常高上起碼三個分貝。簡直像是下一刻就要狂笑起來。很久沒看見大少爺如此認真的表情了。
譚銘鶴瞪了他一眼,然後看見背對他坐著的纖瘦背影,白色衣衫鬆垮垮的,顯然撐不住他太過瘦弱的身子。
這樣的人破了他的棋局?.
龍心意聽見陳總管的聲音轉過身子,她站起來。
是的……那夜相遇的人就是他沒錯。心又開始了那劇烈又緊張的跳動,他的黑髮依然凌亂,隨性的髮絲垂落額旁,她竟然有股衝動想伸手幫他撫順,而他的眼睛依然佈滿疲倦的紅血絲,清醒時的他眼底沒有那夜的溫柔,只是空洞、不帶任何感情地看著她,當然溫柔的嗓音也不復聽聞。
「先生如何稱呼?」客氣卻疏離的口氣。
龍心意鎮定下來拱手道:「在下龍浩天。」
譚銘鶴艘向書桌俯身察看棋局,步步珠璣,每一路都可見下棋者心思之敏捷,條理清晰冷靜,實非一個區區二十歲少年該有的智慧,他看了好一會兒,自蓉蓉死後,他頭一回感到一股激動興奮的情緒衝擊著他,突然地拍桌大喝一句:「四喜,備棋!」他抬頭凝視龍心意。
每一次他專注的凝視都教心意失了神,讓她以為他眼底有什麼訊息,以為那眼神代表著什麼……
其實什麼都沒有,他只是笑道:「龍公子,譚某可有榮幸和你對弈一周?」
「當然……這是小弟的榮幸。」
陳總管笑瞇瞇地差人準備,又吩咐下人備上上等的佳餚美酒。難得看主子臉上有了活力和光彩,他心頭也跟著歡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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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入夜,夕陽已經隱沒,晚風習習。譚府書房燭火通明,房門一直關著,裡頭的人已經七個時辰了都還沒出來。
陳總管一張老臉偷偷貼在紙窗上聽著裡頭的動靜,他身後還有譚老爺,以及一些看熱鬧的下人們。
譚老爺興奮地搓著手間個不停。「怎麼樣、怎麼樣啊?」
只聽得裡面偶爾傳來大少爺清朗愉悅的笑聲,他時而拍桌、時而嚷嚷:「妙哉、妙哉……下得好、下得好……」
陳四喜臉上掩不住書悅。「大少爺好像很高興哪!」
「是嗎?是嗎?」譚老爺比兒子還興奮。「你說他是真的開心,還是假的開心?他平常也是這麼瘋瘋癲癲的人……」
「老爺,我看大少爺是真的很開心,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這真的是真的,它真的發生了……」
「四喜,這簡直是人神奇了。」譚老爺愛子心切,捻著鬍鬚不禁淚盈眼眶歎道:「自從蓉蓉死後,就再沒有人有本事和銘鶴對奔。看來這個龍公子挺有本事的,竟然可以撐這麼多個時辰還沒有輸!呵呵呵……這樣的人到哪兒去找?難得,真難得……」譚老爺咳嗽幾聲向四喜吩咐道:「四喜,給我重重的打賞這位龍公子,另外,把原先要給夫子的待遇雙倍奉上,無論如何都要留住龍公子。」
「是、是!」四喜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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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燭燈幽弱地吐著暈黃的光芒……
龍心意將最後的一粒白子擱落,它吃掉譚銘鶴殘餘約三粒黑子。
「唉呀!我輸了……呵呵呵……」譚銘鶴不但不惱,反而輸得很開心。
龍心意凝視著他,忽然一句:「為什麼故意讓我?」明明他是可以和她打成平手,龍心意看得出他在最後並沒有使出實力,有幾步他甚至故意失掉。
聞言,譚銘鶴一陣愕然,他抬起頭,有半晌錯愕
他竟忘記了和他對弈的人不是蓉蓉,從前他總是會習慣性地在最後讓蓉蓉贏的,為的是要讓她開心。
他失神地望著眼前面容清秀的年輕公子,一顆心往下沉,眼底不經意地閃過一絲落寞。他不是蓉蓉呀,只是已經很久沒人有本事和他對弈這樣久,他竟然一時恍惚的忘記了……
他苦澀地笑了,否認道:「我沒讓你,是你有本事,怎麼,贏了棋不開心?」
龍心意看見了那一閃即逝清清楚楚的寂寞,想必他是想起了那位蓉蓉吧?為什麼她心頭竟會漾起一陣酸楚?為什麼失落的感受是那麼的清楚?
「譚少爺……」龍心意起身想告辭。
「以後叫我譚大哥就行。」他溫和地凝視這位太過年輕的少年。「真沒想到你這樣年輕卻如此聰明。敢問是誰家的子弟?」他好奇起來。
「鶴大哥問起這個,莫非是擔心我的身家不清不白?」她巧妙地迴避這個問題。
「當然不是,以你的智慧,我很放心將侄子交給你管教,只怕……」
「只怕什麼?」
他微笑道:「怕我那頑劣的侄子會欺負你。」
「不怕。」心意語調清亮自信地回他。「當夫子的應當因材施教,我自有本事管束他。」
這少年任是狂妄,譚銘鶴欣賞的呵呵笑開,他期待地下了邀請。「明日我們再對弈一局?」
「行,可不准再放水。」她直言道。
這話惹得他又是一陣笑聲……
第三章
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去年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能,花月正春風!
那是一張很年輕、很年輕的臉,任蓉蓉的臉色永遠是蒼白的,眼神永遠是孤獨的,說話總是細細柔柔的。她心疼地伸手撫摸譚銘鶴滄桑的臉,一如往常般的撫摸他濃濃的黑眉,還有粗獷個性的鬢角……
然後她依然習慣地說出那句話。「銘鶴……你這麼好、這麼出色,我死後,你肯定沒多久就會把我給忘了……」
「蓉蓉……我不會,你會一直活著。」他安慰她的說著。
「但這世上有這麼多美麗且身子好的女人……」
「誰也不能代替你!」他真誠地說著。
蓉蓉突然俱進他的胸膛顫抖地說:「那麼你發誓,再也不受上任何人,再也 不對任何人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你敢發誓嗎?」
他樓緊她太過纖瘦的身子,依她的要求發誓。
她哭著抬起臉凝視他。「我是不是很自私?銘鶴,我死了,你卻得繼續活下去,我並不怕死,但我卻是怕寂寞的,我怕死了之後一個人孤伶伶……」
「蓉蓉……」他限用力、限用力地抱緊她,以為這樣她就不會消失,可是突然地她就像煙般消散不見。他驚恐發慌地大聲喚她……剎那間,他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已經很久沒在自家過夜了,怕的就是半夜驚醒的這一刻,他從床上坐起,只覺得渾身乏力。
透窗而來的風,把寒燈吹熄,房裡登時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清楚地聽見窗外下雨的聲音,雨滴頻頻滴落在空階上。
「蓉蓉……」這種心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希望夢見蓉蓉,卻又矛盾得害怕夢見她,怕夢醒時枕畔清冷,只有殘酷的寂寞啃蝕他空洞的心房。
他開始漸漸明白,死去的人比活下來的人幸福,他的魂魄已經被強烈的思念給撕碎,破裂而不再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