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是啊,她倒還沒想過名字。
玉瑾瑜瞧了苗袈一眼,徵求她的同意;因為她已經決定將這娃兒送給她,她也算是他的娘親,也有權替他起個名字。
「你取吧,這是你的娃兒呢!」苗袈拿起手絹拭去玉瑾瑜臉上的淚水,再將自已花掉的臉擦拭一番,終於破涕為笑。
雖說瑾瑜要將娃兒給她,可她卻沒打算真要接收這娃兒;只要瑾瑜有這一份心意,她便覺得夠了。
玉瑾瑜看了一眼初升的太陽,再看看懷中的娃兒。「那我為他取名為旭曜韃,願他能人如其名,光明燦亮。」
可千萬別像你爹親,身處於這樣的亂世之中,血氣縈身。
「姐姐同瑾瑜定要小心,見苗頭不對,一定得趕緊回來,知道嗎?我同旭曜會在這裡等你們回來。」
坐在馬車裡,看著身影逐漸變小的術裟,玉瑾瑜突有一種不能再見的感觸。這一趟路行去,必是凶多吉少,她和苗袈都明白得很,但誰也不敢下定論。
邊關傳回一道又一道緊急的敗陣消息,她和苗袈是如何也坐不住,決定要到前方去瞧瞧,才能安撫一顆不安的心。
苗袈在前頭駕馬,速度之快,可以讓她感受到她也是心急如焚,一刻不得緩,然而越接近邊關,路越難走,再加上漫天飛雪,四周瀰漫著陰森森的殺氣,可以敏銳的感覺到邊關不遠了。
馬車約略行駛了一刻鐘的時間,突地自遠方傳來震天價響的嘶叫聲,和著撼天震地的鼓聲,遠遠地投在她的耳裡。
「瑾瑜,這邊!」苗袈拉著玉瑾瑜的手走下馬車,一步一趑趄,寸步難移地在堆成山的雪地裡行走。「已經可以看到陣營了。」
遠方一片白皚皚的大地裡,點綴著一點點的黑點子,散落在一望無際的廣袤天地中。
「咱們再往前一點。」玉瑾瑜稍喘了一口氣,便又拉著苗袈的手往前走。
她就要走了,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在她要離開的當頭卻傳來兀荊戰危的消息,這教她怎能走得開?不,無論前方的路有多難走,她定要看見他,不論是人、是屍!
隨著越走越近營區,人聲、戰鼓聲、號角聲益發的響亮;眼前的黑點子,也開始變成會晃動的人影,她就快可以見到兀荊了。
穿過一片樹林,玉瑾瑜同苗袈原本欣然的心情卻突地染上濃濃的哀愁。
放眼望去,所觸及竟是屍首遍地、哀鴻遍野的景象,雪花仍是不知愁地覆蓋在這戰死沙場的官兵身上,及蜿蜒成河的血流上……
這片皚皚大地裡竟然腥臭薰天、血濺懾人!
玉瑾瑜和苗袈皆被眼前的一切震驚住;一生在亂世中漂流,曾聽聞前方的戰事,卻不曾親眼目睹這戰場上的慘絕人環。陰風呼呼、雪花紛紛,落在斗篷上的雪片凝成一張張染血的面孔,猙獰地睜開腥紅的血眼,控訴著這化不掉的冤屈。
這一聲聲淒厲悲痛的哀鳴聲,不絕於耳;這一幕幕撕心裂肺的殺戮迫害,怨氣沖天;這一滴滴腥血狂狷的忿恚不平,恨入骨髓……這不是戰場,這儼然是一幅人間地獄圖!
她怕了、惶恐不已,卻哭不出來,著魔似地一逕往前走。
她還沒見到兀荊呢!
「苗袈,我們快走!」她拉著呆愣一旁的苗袈,直往眼前的黑點竄動的地方走去,不知踩在腳下的是雪還是屍,她祇想快點見到兀荊。
「慢點,瑾瑜!」
玉瑾瑜欺霜賽雪的,幾乎融入這一片霧茫茫的雪窟冰天裡,若不是那一頭黑髮,苗袈真以為她要消失在這一片大地裡。
急匆匆地穿過那一片樹林,還來不及停歇一口氣,眼前已是兩國短兵相接、互不相讓的殺戮戰場。
兩國正以不同的陣法相較勁,仍是一片混亂,不知孰勝孰敗。
驀地,她看見了,看見坐在黑馬上的兀荊。
她總算是見到兀荊了,他並沒有如回報的消息那般戰敗沙場。
她瞧見兀荊騎在馬背上咬喝著,一身盔甲散發著逼人的肅殺之氣,配在腰際的大刀,亮晃晃地透著狡黠窒人的血氣;他戰無不勝、所向披靡,雙腿一蹬,座騎立奔,披堅執銳、身先士卒,麾下精銳騎兵齊發。
雪虐風饕之際,兩國士兵相交,兀荊沾血的大刀一揮,砍、刺、斬、殺,人頭、殘肢、鮮血一起飛噴奔舞,折斷的旗幟與兵器四散,戰鼓和號角反覆地交迭,座騎之下所踐踏的皆是一條條無辜的生命!
那不是兀荊,那是惡鬼,是惡鬼附在兀荊的身上!
「不!」玉瑾瑜鬆掉握住苗袈的手,直往著橫屍滿佈的戰場奔去,而不顧在後頭喊叫的苗袈。
是身為大夫的本能,玉瑾瑜奔至兩兵相交的邊處,一一看著地上的屍首,在血雪相融之處,尋找尚有一線生機的人。風雪肆虐,她幾乎快要睜不開眼,卻仍然不放棄希望地找著、覓著。
「瑾瑜,這裡太危險,我們得回去了。」苗袈看著玉瑾瑜的一意孤行,遂忍不住地行至她的身邊想保護她。
「不,或許還有人存活。」雙眼刺痛得難受,玉瑾瑜卻仍是不想停下手邊的動作。「能救一個就是一個!」
「可你若是將他救活了,他還不是一樣要上戰場,結果不是同現下一般!?」眼看著遠方有著人影逼近,苗袈的口氣更是說得越急越慌。
「可是,我……」怎能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在她面前消失?
「瑾瑜……啊!」看著玉瑾瑜漸行漸遠,苗袈便趕緊追至她身後,怕她出了差池。
驀地,苗袈陡然大叫,玉瑾瑜急忙回頭一探,猛地發現兩個大明兵將苗袈縛在手中。
「你們別殺她,她是我的朋友。」眼看著無情的刀即將劃下,玉瑾瑜更是奮不顧身地往回跑,撲在苗袈的身上。
那兩名大明兵一看,驚詫在這戰場之上發現自己的同胞。「姑娘,你怎會在這裡,這裡很危險!」
不待玉瑾瑜回答,另一名大明兵隨即開口:「八成是被擄來的。」說著,他又拿起手中的刀,旋即要往苗袈身上砍下。
「不!」玉瑾瑜趕緊將那大明兵推開,好讓苗袈能夠擺脫他們的箝制。「苗袈,你快逃、快逃!」
她不能讓自己的任性害了苗袈因此而喪掉小命。
「瑾瑜,你……」她不和她一起走,她怎能獨自逃走?
「快呀!」玉瑾瑜將身子攀上兩名大明兵的身上,阻擋他們無情的追殺。
她很清楚,若是外族的女子被逮,絕不是輕鬆地一刀解決而已,必是有更加慘無人道的對付,她怎能讓苗袈因她受這種苦!?
苗袈看她一眼,遂往戰場邊跑,熟諳雪地的她,彈指之間,消失在這一片的雪地裡。
第9章(2)
「你竟敢幫助外族?」森冷的聲響自心安的玉瑾瑜背後響起,她旋身一看,這兩名大明兵彷彿化作黃泉惡鬼,一臉的詭邪,舉起的大刀閃著精光,好像要暢飲人血!
玉瑾瑜不斷地退,退了又退,卻終因雪地的鬆軟,而跌坐雪地。難道她就要在這裡死去嗎?她還沒回杭州,她想要回家呀!
再怎麼掙扎,那兩名彷若喪心病狂的大明兵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那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殺意,冷颼颼地竄入玉瑾瑜的心房。
「兀荊!」玉瑾瑜閉上了眼,口中不自覺地喊出兀荊韃的名字。
眼看著那刀子亟欲落下,生死即在這刀落的一瞬間;猝不及防地,一陣風雪乍現,一把大刀驀地從旁將那把刀架起,隨即將那大明兵的頭砍下,任那血液四濺,嚇得另一名大明兵腿軟倒地。
「兀荊!?」玉瑾瑜聽到這奇怪聲響,隨即睜開雙眼,看見兀荊韃坐於座騎之上,剽悍狂肆,英風凜凜。
兀荊韃倏地翻下馬背,一把將玉瑾瑜緊緊地擁在懷裡,一雙手仍微微戰慄著。
「你把我嚇壞了!」他真以為來不及了,若不是那大明兵在下刀之前,尚有幾分的猶豫,他現下抱著的可是她的屍首,與她天人永隔了。
「你怎會在此?」看著前方的戰場仍是一片兵荒馬亂,他怎會突然跑到這兒來著?
「是我。」苗袈自座騎的旁邊閃出來。
原來是苗袈,剛剛她朝戰場邊上跑,她還直以為她嚇慌,跑錯地方,原來是替她求救去了。
「你怎麼會跑至這裡來?」好像想起什麼事情似的,兀荊韃發起火來,對著玉瑾瑜怒吼。
「我……」能說她是來見他的最後一面嗎?
玉瑾瑜緊緊地將他擁緊,怕是這一生再也不會有相遇的一天,怕是再也觸碰不到這溫柔的擁抱。
「瑾瑜?」兀荊韃將她小臉抬起,看著她眼中隱忍的淚水,心中警鈴大作,他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總覺得有點不尋常的古怪。
玉瑾瑜直看著他,雖然他的臉沾上血跡斑斑,卻不是那般讓她難以忍受;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
兀荊殺人不對,可若他不殺人,別人就要殺他;是她的私心吧,若真要有人死,她也寧可是兀荊殺人,而不是別人殺了兀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