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肯,而是苦無機會。
「不用了,我累了。」
蜀弓堇拉過被子替兩人蓋上,絕對大男人主義地把她抱在懷裡,享受著他這未曾擁有過的溫暖。
他和心澄結婚多年,可他從未這樣抱著她入睡。他很想嘗嘗這樣的滋味,更想知道自己浮動的情緒到底是為了什麼?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累了。
不只是身體累了、大腦累了,連心……也累了。
婚姻生活之於他不過是種利益交換的關係罷了,沒有所謂的情愛糾葛,他甚至還不懂什麼是愛;可是他卻懂得兩人相擁在一塊的溫暖,不但可以讓他卸去疲憊,更讓他戀上了肌膚之親的溫存。
他很累,真的……
尤其當他明白有一天自己非得離開這個世界時,原本的灑脫和傲氣霎時消失,剩餘在體內的不過是空虛和恐懼。
他需要一個擁抱。身體極端的虛弱讓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所謂的一口氣到底是在爭什麼,他開始有點迷惘,有點疑惑。
「你的氣色不太好,是不是近來太累了?」小喬在他的懷裡小小聲地問。
從未接受過他的溫柔,而他如此劇烈的轉變,令她手足無措.卻又讓她感到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甜蜜在胸口傳開。
「怎麼?今兒個不對我大聲咆哮或者是冷言嘲諷了?」經她這麼一問,他不禁微僵,隨即又戲謔地道,以平穩的口吻粉飾太平。「你突地轉變,卻教我好生悚懼,真不知你是在打什麼主意……說不准明兒個又是另一張臉。」
「啐,倘若你好生待我,我又豈會撒潑?」她的俏臉一紅,嗔聲微斥。
哼,真是受寵若驚的人可是她。
「那你是認為我現下對你極好,遂你才待我溫柔?」倘若真是如此.她要的未免也太少了。
「無聊,我要睡了。」往他的懷裡一鑽,燒燙的臉頰偎在他的胸膛。
蜀弓堇低啞逸笑,厚實的胸膛更是微微地起伏著。
看來女人倒也挺好馴服的,是不?只消給她一個擁抱,她便從螄子變成了貓,一臉的幸福樣,甚至不再懷疑他。原來她要的只是這麼簡單的東西,他從來沒這麼想過……不知道心澄是不是同他一般?
在二十一世紀死去之後,不知道心澄會不會為他掉一滴淚,她是不是會如小喬這般在乎他?
或許他不該在這時刻接近小喬,或許該讓她繼續恨他,如此一來待有一天他不在了,或許她就不會傷心了。
可,貪婪的也是他自己,想要一個溫暖的擁抱的人,不只是她……
第五章
「容後再議?」
在江陵城裡的太守宅邸傳來蜀弓堇毫不客氣的怒吼聲,沒一會兒便見到一群人像是逃命似地往府外逃竄,彷彿後頭有兇猛怪獸追逐似的。
蜀弓堇挑眉睇著僅剩他一人的大廳,迷人的唇角冷冷地勾起一抹毫無笑意的笑痕,怒目更是張狂地落在那一封簡潔有力的回報上頭,握緊的拳頭只能隱約替他壓下一部分怒氣而已,於是……
他抬起腿橫掃過擺在地毯上頭的案桌,精美的瓷器碎落一地,香醇的美酒暈濕一地,而架在茶几上頭的琳琅古玩更是無奈地發出嗚咽聲,最後仍是得接受碎裂的命運……
花不到半刻的時間,富麗堂皇的大廳狼藉得讓人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蜀弓堇惱怒地瞪視著殘破的瓷瓶玉杯,卻仍是滿足不了心頭幾欲尋找出口的囂狂怒焰。
他媽的,他用自個兒的生命去輔佐一個主子,處心積慮地為他規劃著最完美的軍事進攻圖,甚至是輜重軍糧,調兵遣將……而他的主子卻遣派特使送上一封信,告知他容後再議……
他是腦子壞了不成?什麼叫作容後再議?
難道他不知道有些機會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抓不回來了嗎?也難怪他永遠也成不了大業,也難怪他受他牽累而贏不了諸葛孔明!他跟在這種主子身邊做什麼?既成不了大業又敗不了功績……
倏地,怒血逆沖,腥紅的血再度湧出他的口,又令他錯愕不已。
該死,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然而他的計劃卻絲毫沒有進展,只是不斷地滯留不動。然而,不只是他的野心,不只是他對倥茗的報復,還有小喬……
小喬那個該死的女人!
痛苦不堪地抹去唇邊的血,他虛弱地跌坐在一片杯盤狼藉上頭,腦海中翻飛出小喬羞赧的模樣。
媽的,這個女人真是教他頭痛!
自一開始,怕被她識破假冒的身份,於是特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孰知玩火之下果真釀災……此後她不曾再懷疑過他了,可卻天天膩在他的身邊,一臉的嬌羞模樣,更是教他無言以對。
真是愚蠢.他又不是她真正的相公,她不是打一開始便知道了嗎?
為何當他一碰過她之後,她反倒不再懷疑他了?她不是聰穎得很?怎麼現在卻一路倒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懷疑他了?
她真是笨,如果恨他的話,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便不會那麼心傷了,可她現在卻膩成這副德行,彷彿怕他一轉眼便又會消失,或者是又對她置之不理的擔憂,甚至連瞎眼的人也可以憑著她的聲音感覺出她滿腔毫不掩飾的愛意。
如果他真的消失了,那她要怎麼辦?
他甚至不敢做出這種揣測,怕自己會不捨……
可他連自己的事都煩不完了,又怎麼有心思放到她身上去?
現在不該是眷戀兒女私情的時候,但是在某些時候直令他放不下她,心裡反倒是掛念著什麼。
「相公?」
很好,才想起她,她立刻就出現了。
「發生什麼事了,這裡是……」
小喬錯愕地盯著滿室狼藉。
「沒什麼,不過是我不小心把東西打翻罷了。」這種不負責任的鬼話八成也只有他才編得出口。
蜀弓堇淺勾著笑,幽邃粲亮的眸底閃爍著複雜的光痕。
面對她,還是避開她?
不管作法如何,都只會讓他感到煩躁。
「相公,你的氣色很差,你身子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了?」小喬輕挪蓮步,跪坐在他的身旁,壓根兒不管滿地的狼藉是否會污了她的裙擺,一雙盈盈秋水直盯著他過分慘白的臉。
他突地一愣,勾在唇角的笑痕更深。
「沒事.不過是快要被氣炸罷了。」
好可怕的觀察力,是他的病情一天天的加重以至於他再也掩藏不了,還是她真是戀他至深,遂他的一舉一動皆逃不過她的眼睛?
別這樣看著他,她愈是對他好,他只會覺得愈心虛罷了。
她滿腔的愛意是恁地瘋狂而毫不保留,全心全意地獻上她的人和心,但是她可知道在她眼前的他,根本就不是她最深愛的相公?若是她可以再用以前那種張牙舞爪的姿態靠近他,或許他會覺得安心一點。
「發生什麼事了嗎?有什麼事好氣的?」小喬不禁張口輕怨: 「這些日子來,你老是顧著軍事,壓根不在意自個兒的身體……」
唉,他是這樣的人嗎?
她一直不瞭解他。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甫成婚,兩個人便分隔兩地,她根本還來不及瞭解他,便夜夜守著空閨……
「這時候哪裡還管得了自個兒的身體!」他不禁吼著,控制不了急躁的心神。
「真不知道主公到底是在猶豫些什麼,直到現在仍不願西征,難不成真要等到諸葛孔明那賊小子把握住了機會才來後悔莫及嗎?」
一說起他,一肚子的火不禁又燒了起來。
「你和臥龍先生是否發生過什麼事?我覺得你老是處處針對著他。」
他的眸底有著深深的恨卻又帶著微乎其微的掙扎。
為什麼?如果他真要置臥龍先生於死地的話,壓根兒不需要猶豫的,是不?
然要殺他,卻又不忍殺他,這其中未免太矛盾了?
「我沒那聞功夫針對他,對付他不過是兵家之計,怪也只得怪他身在劉玄德的麾下,我們不得不成為敵對。」面對她疑問的眸,他不禁有點心虛。
她真能把他看得這般透徹?彷彿不管他要做什麼打算,用不著他說出口,她便可以猜出他的想法?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女人?難不成她是會讀心術?在她面前,他透明得不像自己。
「雖說是兵家之計,但是,倘若可以和平共處,為何還要挑起禍端?」小喬輕歎了一聲。「黎民百姓等著太平日子到來,如今三國鼎立的局面看似已成定局,何不就此停兵,別再屠殺生靈。」
「那是你的婦人之見!」他冷哼了一聲。
要他三分天下,遵照天理,他做不到,也不打算順遂了蜀倥茗的意;他才不管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只想要打敗倥茗,他只想要證明自己一點也不比他差,甚至還勝他數籌。
「但是,一個女人要的不就是這麼平靜的生活嗎?」她斂下水眸,一改往日劍拔弩張的模樣,反倒是多了一份小女人的嬌艷。「守著一屋子的暖意,一屋子的寂靜,還有相公在旁,倘若還有孩子,那就更美好了!殺伐征戰之下,有利可圖的不過是握有軍權的將領,甚至擁地劃屯的官吏,百姓又得到了什麼?妻離子散、顛沛流離,尋不到落葉的根,回不了欲歸的土,亂世之中,究竟得到好處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