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壁燈微亮,染黃了一抹牆,晚風拂動窗簾,室內人影纏綿。
「等等。」喬依推開身上的男人,爬出被窩,點亮床頭燈。
「妳要幹麼?」男友顏家凱還在重重喘息,看著她的動作,覺得一頭霧水。
「找保險套啊。」左翻右找,她才突然想起,上次在家樂福買的那盒被那個男人拿走了!她怎麼忘了呢?
「厚……妳又來了。」顏家凱受不了她的龜毛,忍不住抱怨。「喬依,我們交往這麼久了,每次要親熱時,妳不是MC來、頭痛、肚子痛、沒心情,就是燈太亮、衣服沒洗、要看連續劇……拜託妳,能不能正經點啊?」
「我很正經啊,」她一臉嚴肅地說:「你沒聽過『騎車要戴安全帽、做愛要戴保險套』嗎?」
「所以,我也都配合妳了,妳說怕我買的不夠保險,妳自己要去買,結果呢?」愈說愈火,他起身套上襯衫長褲。
「我忘了,所以今天不行。」喬依斬釘截鐵地說。
「好。」顏家凱拿起鑰匙,轉身要出門。
「你去哪?」她問他,同時也發現自己竟然稍稍鬆了口氣。
「去便利商店買保險套啊。」顏家凱理所當然地說。
喬依馬上整個人冷掉。「你幹麼這麼猴急啊?這樣很沒情調耶!」
顏家凱翻白眼。「所以妳又不要了?」
他是正常男人,當然會有性慾啊,不找自己的女友要找誰?可是喬依真怪,每到緊要關頭就習慣性地踩煞車,剛開始他還覺得這樣挺有新鮮感的,日子一久,他也漸漸沒耐心了。
喬依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推他坐進沙發,然後從冰箱裡端出一盤她早就切好的水果放到桌上,輕輕坐下,腦袋偎進男友肩膀──
「為什麼男女朋友一定要發展到床上才會感情好?像這樣靜靜坐著看電視,也很浪漫啊!」尹喬依笑得好天真。
浪漫妳媽啦!
顏家凱悶得不得了,差點爆髒話。要不是因為尹喬依笑容甜美、長得漂亮,他幹麼沒事跟她窮折騰,每天陪她看DVD和難看死了的偶像劇?!
他當然也很喜歡她,不過,再怎麼說他也是個男人,叫他一天到晚看著美食流口水,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交往已經超過半年了,她還是不讓他碰,太誇張了吧!
「是啊,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什麼都不做,也是一種幸、福……」他把昨天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句話搬出來。
「喔?」她笑著睨他。「那你為什麼感覺起來咬牙切齒的?」
「因為我喜歡妳、我愛妳,就想碰妳,碰不到我會覺得很沮喪。」顏家凱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妳是不是因為不夠愛我,所以才一直逃避?」
「不是。」她正視他。顏家凱長得斯文清秀,是居家型的好男人,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我只是覺得還不到時候。」
她談過三次戀愛,每次都轟轟烈烈地開始,也總是轟轟烈烈地結束。愛情讓她彈性疲乏,要不是顏家凱對她體貼入微,她本來還想好好平靜一陣子,不想談感情。
她忘了心動是什麼感覺,現在的她,想要一種平淡的幸福。付出太多,不過是在掏空自己;太多衝動,不過是在折損自己。如果要找一個避風港,她希望一切自自然然的就好。
步調緩慢點,也許感情就能延續久一點,跑得太快容易跌倒,她不想再失戀了,否則要是再跌倒,她有預感,自己一定再也爬不起來了。
顏家凱歎了一口氣。「那還要多久才是時候呢?妳這樣會逼得我去找別的女人,到時候,妳就不要怪我。」
「你捨不得我的,我對你這麼好。」喬依笑了,她拉起他的右手幫他按摩,力道適中,充滿了柔情。「你跟我以前的男友又不一樣。」
顏家凱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記得喬依曾告訴他,從前她失戀是如何壯烈,現在他多少可以瞭解為什麼她的感情會不順了。
「家凱,你還記得上次我們訂的那張中古沙發嗎?奇怪,老闆說他通知原主人一聲,就會跟我們約送貨時間,怎麼到現在還沒消息?我們要不要打電話去問……」
顏家凱看著天花板歎氣,耳中聽到電視裡的女主角正在哭嚎──
「我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哪裡做錯了?你說!」
妳沒錯,錯的是我們不適合。
他真想幫男主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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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說得好,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代表事情的變化迅速,令人措手不及,說得非常有道理。
當整個公司都知道顏經理和別的女人暗通款曲,尹喬依仍然被蒙在鼓裡。情海生變,當事人通常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好像是個不變的道理。
又一個週末晚上,喬依打電話給顏家凱,他講話吞吞吐吐的樣子讓人懷疑,而同事雅淑正好又打了電話來,說她又看見車號2046的車開進某間MOTEL。喬依再不相信,也想解開心中疑慮,於是兩人開著雅淑的車,在離MOTEL一百公尺處,當起TV搜查線的外景主持人。
當喬依看見那輛熟悉的車從MOTEL裡開出來時,並沒像電視裡的人那樣哭天搶地,也沒衝動地上演飛車追人或者對質理論、互甩巴掌等鬧劇,她非常平靜。
現在她才知道,電視裡演的都太誇張了,真正遇到這種事,光顧著自己傷心都來不及了,哪裡想得到要憤怒。
她只打了通電話給顏家凱,告訴他,她什麼都知道了,而且她並不怪他,也謝謝他陪伴過她。沒聽完顏家凱說他到底有多後悔,她就掛了電話。
回去哭了一晚,她紅著雙眼,化上厚厚的妝,照樣準時上班。
喬依是「絕色風華」珠寶專賣店的sales。她的業績一向最好,靠著親切的笑容和幽默機智的反應,擁有不少忠實顧客,在公司裡她有個閃亮的外號,叫「藍鑽喬依」。
可是今天的藍鑽再也不亮了,她感覺自己像藍色一樣憂鬱。
週一開會,照例頒獎給業績最好的銷售人員,一向由顏家凱主持,但他今天臨時請假,不知跑哪兒去了,部門裡有個七年級的sales也跟著請假,大家心知肚明,這下喬依真的是被甩得徹底。
尹喬依很堅強,除了眼中的血絲,幾乎看不出來有受到什麼打擊。
她還是一樣熱忱地接待客戶,介紹鑽石的種種,包括切工、設計、色澤,什麼方鑽圓鑽單鑽啊、什麼八心八箭的頂級鑽石啊,講得好仔細,客戶聽得很模糊。
雅淑雖然八卦,但她仍關心好友的精神狀態,看喬依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也覺得於心不忍。
「喬依,妳真的沒事嗎?」趁著沒什麼人的時候,她泡了杯咖啡端給喬依,用最誠摯的口氣安慰她。「唉,妳知道嘛,現在的人就是這樣嘍,變心的速度比跳樓還快,就像這氣候,夏天還沒過完,秋天就來,難怪一堆人感冒,不過,感冒吃藥打針就好,心病吶,要說出來才能醫啊!」
喬依看看雅淑,有點恍惚地說:「真快,馬上就秋天了,難怪我最近皮膚的狀況開始不穩定,臉上長了一點一點的小面皰,妳看。」她指著臉上的紅點給雅淑看。
「誰管妳的面皰啊,我是說,妳有什麼事不要悶在心裡面,說出來會比較好過嘛!」
「我沒什麼難過的事啊。」喬依一臉莫名其妙。「我昨天想了一整晚,早就想通了,失戀嘛,又沒什麼,再怎麼難過,地球還是一樣在轉,我還不是得上班?」
雅淑莫可奈何地搖頭。「妳的脾氣真是有夠硬的,我都不知要怎麼說妳。」
「不要說了,有客人來了。」喬依噓她一聲,馬上端出職業笑容迎接上門的情侶──
「你好,想看什麼款式?」
「我想看看訂婚戒指。」男人對她禮貌性地笑笑。
「好,這裡有型錄,你可以先翻一下,我再找給你們試戴。」抬頭瞄了男人一眼。奇怪,她不認識他啊,可是怎麼好像看過這雙眼睛?
想了想,她突然怒火中燒。對了,這個男人跟上次在家樂福遇到的瘋子長得有點像,不想起還好,一想起就嘔。真是莫名其妙,怎會想起那個男人?
不行不行,別想了,工作要緊!喬依拿出目錄,攤開放在櫃檯上。
男人親暱地執起女友的手。「來,看看,喜歡哪一款?」
「等一下啦……」女友有些為難地說:「你不是說要買項鏈給我當生日禮物嗎?怎麼變成訂婚戒指?」
「那是遲早的事,先買起來放又不會跑,難道妳不想嫁給我嗎?」男人聲音低沈,笑容迷人。一旁的雅淑被電得酥麻,目瞪口呆,而喬依陪笑著,卻忍不住有些嗤之以鼻。
她在這行待久了,看過太多情侶們幸福地挑選婚戒的畫面,曾經,她也以為總有一天,她也會站在某個男人身旁,望著滿櫃的鑽石眼睛發亮,現在,卻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幻想,從前的她懷抱著滿腔熱情對待她的工作,今天只覺得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