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晶睡著了。」忽然,略厚的女性嗓音響起。
舒寶琳一怔,隨即認出那聲音,驚奇地挑眉,「冠儀,妳、妳在黎晶那裡?妳們……沒吵架吧?」這人便是之前讓胡黎晶又哭又鬧又買醉的始作俑者。
女子笑了笑,「原來是在吵,可是突然不吵了,她的嘴比較適合用來親吻。」
舒寶琳跟著笑了,手機彼端卻傳出一陣嬌軟的抗議聲,砰砰咚咚地亂響,還夾雜著尖叫聲,過了一分鐘左右,終於聽到胡黎晶特有的醉人語調,柔柔軟軟的,微喘著氣--
「寶琳……呵呵呵,新年快樂呀!」
「最快樂的是妳吧?」她不忘調侃。心想,愛情實在是個奇妙的東西,可以如此迅速且徹底地主宰一個人的情緒,讓人心甘情願被俘虜,瘋瘋癲癲的,滿心癡狂。
她想到關震倫,想到她和他之間的一切,想到自己的怯懦和自私,她渴望他的愛,想緊緊擁住不放,卻以為對他的感情放在心中便已足夠,害怕自己失去保護色,卻忽略了他也會受傷。
胡黎晶靦腆又愉快的笑聲拉回她的思緒,只聽她誇張地瞋道:「討厭啦,妳到底找人家幹嘛啦?」
舒寶琳內心輕歎了聲,把適才跟冠儀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次。
「我真的挺擔心他的,黎晶,如果可以,妳先幫我過去看看好嗎?」
「唔……我也想幫妳呀,可是……可是人家不在台北,家裡的電話被我轉到手機裡了,我是用手機接聽妳的來電哩,人家和冠儀現在在宜蘭的一家愛情賓館啦……」
「啊?」
「啊什麼啊?舒寶琳,看到多年交情的份上,我得鄭重警告妳一件事。」
「什麼?」她下意識問,還在想關震倫那邊的狀況。
「妳別再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了,妳知不知道,今年各地勤單位心血來潮,聯合舉辦年終大票選,選出十名桃園國際機場各單位中最佳黃金單身漢,結果已經揭曉,妳阿娜答位列榜首,被一海票女人從臉哈到尾椎,又從尾椎哈到腳指頭,妳最好積極進取一點,趕快在他頸上套項圈,標明此物已為私人財產,別讓那些狐狸精有機可乘啦!」
「嗄?」奇怪了,她今天似乎只發得出單音節,怔怔拿著手機,裡邊傳出兩個女人的對話--
「小晶,別在那邊危言聳聽。」
「才沒有,我是據實以告。華航和長榮那邊都有地動和空勤美眉揚言要倒追他,已經好幾個跑來跟我嗆聲了。」她好委屈。
「幹嘛找上妳?」略沉的女性嗓音陡硬。
「誰教寶琳每次都要我送東西到維修單位那邊,久而久之,大家就以為我在倒追關震倫啊,而且還持續追了三年沒追上,現在都被那些一隻隻竄出來的狐狸精說我胡黎晶是『遜咖』!我很無辜耶,可是為了替寶琳保密,又不得不忍下來,妳還凶我?嗚嗚嗚……我好可憐……」
「喂?哭什麼哭?很醜,不要哭了。」
「嗚嗚……妳好壞,只會欺負我……」
「好啦好啦,是我不對,對不起啦,晶……」
舒寶琳放下握得發燙的手機,沒再繼續竊聽那對情人間的甜蜜話語,心並不特別慌亂,只是沉悶,幾教人窒息的沉悶。
突然間,好想好想見到他,突然間,覺得自己對他真的很殘忍。
「寶琳!」此時,門被推開,舒母就站在那裡,不滿地看著她,「妳這孩子真是的,算媽求妳啦,還不出來?就跟人家楊先生多聊聊,相互認識一下,又不會少妳一塊肉!」
「媽,對不起。」
「知道對不起就好,妳要肯乖乖交個男朋友,就不會對不起啦。喂喂,妳拿著包包要去哪裡?」
舒寶琳套上外套,難得衝動地親了親她母親的臉頰,牽唇歉然一笑:
「媽,今晚可能沒辦法跟你們一塊圍爐,我得去找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什、什什麼?」舒母跟著追在她身後,還不忘張聲問:「是男朋友嗎?」
她回眸揚唇,「如果他還要我的話。」
「嗄?」這是怎麼回事?
第七章
過年期間,高速公路北上的車流量銳減,由台中搭巴士回到台北,才花了兩個小時又十分鐘。
下了巴上,舒寶琳搭著出租車直奔關震倫住處,等到她拿出鑰匙連開兩扇門,踏進他的地盤時,牆上的古董掛鐘恰巧「噹」地敲了一聲,已是凌晨一點整。
大年初一呢,沒想到她的跨年是在巴士上過的。她模糊地想,唇邊有笑,但那朵淺笑沒能維持,一瞥見橫躺在客廳沙發上的「死屍」,嚇得她提在手裡的袋子重跌到地板上,裡頭三四樣高山蔬菜、臘肉、香腸、真空包裝的鯛魚片、鴨賞等等,全滾散出來。
「震倫?!」他怎麼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啊!
「震倫--」她驚喚,已奔到「死屍」身旁,發現他胸前染成整片紅顏色,沙發和米白色的地毯也濺得紅漬一灘灘。
老天!她眼淚奪眶而出,顫著手貼近他發燙的臉頰,掌心還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咦?等等,他摸起來還熱呼呼的……
她心一凜,再次確定他的呼吸和頸動脈的跳動,跪在地毯上,她傾向他,小手忙碌地解開他上衣的鈕扣,柔軟掌心還在那片精壯的平胸上游移,想確認他的確完好無缺。
忽然,「死屍」復活……呃,是沉睡的男人被吵醒了,粗糙大掌驀地握住胸前微涼的柔荑,濃密睫毛緩揚,透過半掀的眼,他瞧見她。
好半晌,關震倫以為自己在作夢。
這肯定是一個好夢,夢中,女人飛揚短髮圈圍著的娃娃臉這麼清晰,明麗的眼眸,俏挺的粉鼻,蜜膚嫩得像能掐如水來,她好近、好專注地凝視著他,只是他不太懂,那張瑰唇為什麼要抿成一條直線?連下顎柔軟的線條也緊繃起來?為什麼啊……
唉,她該要多笑,他喜歡她笑,別冷著臉容,那若即若離的神態實在教他憂慮,怎麼也猜不出她的心思。
舒寶琳情緒高低起伏,極度的驚慌一過,她終於能稍稍冷靜下來,這才注意到圍繞在四周的酒味,眼角餘光輕掃,瞥見一隻深色的葡萄酒瓶就橫倒在桌腳邊,裡頭還殘留著一丁點的紅酒。
「你生病不看醫生、不吃藥已經很糟糕了,還喝酒?」瞧這情形,他昨晚九成九也沒吃晚餐。舒寶琳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扯回手,衝著他嚷:「你忘了你胃痛的毛病嗎?平時就不懂得好好保健,還要這樣折騰,自己的身體不好好愛惜,這、這算什麼?算什麼嘛?」嚇得她差點三魂少了七魄,他以為這樣很好玩嗎?
關震倫合起眼,又緩緩掀開,他腦子有點昏沉沉的,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麼那影像還在?如果真是夢,似乎太過逼真,如果不是夢,那、那她怎會來到他身邊?
他濃眉輕蹙,「……楊先生呢?」
「什麼?」她微喘著氣,心還咚咚亂跳。
他望著她,喃語:「楊先生……」
吼吼吼∼∼「我怎麼知道是羊先生出來,還是狗先生出來?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她兩手扯住他解開扣子的襯衫,搖晃了晃,從來不曉得自己也能發這麼大的火。
關震倫仍舊定定看著她,彷彿那張近在咫尺的娃娃臉長出了多奇怪的玩意,讓他專注到捨不得眨眼。
「寶琳……妳看起來像是真的,妳、妳是真的……是真的……」他臉上潮紅未退,舉起手,試探地碰觸她的臉容,又摸摸她耳邊飛翹的髮絲。她是真的。
「你--」她兩頰氣鼓,拍掉他的手,「我當然是真的。」
指了指那些從他身上一路迤邐到米白地毯的紅漬,澄亮眼眸竄出火花,回瞪住他,質問:「為什麼搞成這樣?你灌酒嗎?」
他抓抓濃密的黑髮,眼中淡淡地泛出血絲,沒理會她的問話,頭晃了晃,反倒喃喃問著:「楊先生呢?寶琳……他不是在等妳圍爐嗎?在妳家……跟妳和妳的家人在一起……」他濃眉糾結,靜了五秒又問:「妳怎麼跑來這裡了?」
猛地,胸口一陣酸澀燒熾,舒寶琳終於弄懂他在呢喃些什麼。
那些他在電話中聽到的對話,他果真放在心上了嗎?
他以為……以為除他之外,她還能和別的男人有所牽扯,將他拋諸腦後嗎?
很為他心痛,是她的自私和膽小讓他有這麼深刻的不安。她喉中略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關震倫緩慢地坐直身軀,垂眼瞧著一身狼狽的自己,又瞅著沙發和地毯上那一灘灘觸目驚心的紅漬,下顎歪了歪,古怪笑著道:
「我沒有喝很多,好像才七、八口而已,然後……眼皮很重,像灌了鉛,重得睜不開,我好像睡著了,呵呵,邊喝酒邊睡……那是意大利梅迪尼酒窖的夏塔莎紅酒,寶琳……我本來想在聖誕節和妳一塊喝,可是妳那天不在台灣,妳飛到外站去了,我們一直碰不到面,我、我想喝,想和妳一起喝,可是妳有人陪了,呵呵……所以我決定自己喝了,呵呵……妳知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喝酒很悶的……我一直在想妳、一直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