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單純?」他壓根兒不信。「雖說你家師父每次要你出任務,你便會到我這兒一趟,但今兒個我卻不信你只是單純地想向我辭行,倘若我沒猜錯,你該是為無愁而來,是不?」
他和世無常的交情可不是一般的酒肉朋友,而是彷若親兄弟般親近的摯友,他甚至敢說他是最懂他的人,他的心思自然逃不了他的眼,儘管現下瞧起來有些模糊。
「只想知道她在這裡一切適應了嗎?」世無常倒也不諱言。
「這一趟是凶多吉少了嗎?」聽出了他語中的不捨,修一念不禁蹙緊濃眉。「這一趟進宮又是為了哪樁?是太子之位?或是為了徹底斬除對太子不利之王儲?」否則他問起話來不至於如此語重心長,彷彿再也見不到面似的。
衣大娘是當今太子的心腹,更是經太子推薦為大內密探之奇女子,她所經辦之事皆是棘手得很,而底下的弟子卻又不得不從。
「不過是假扮樂師進宮罷了,能有什麼文章?只是想知道無愁那刁蠻的丫頭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世無常輕笑著,帶笑的唇角勾勒得有些勉強。
「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何不乾脆把她帶在身邊?」修一念冷哼了一下,歛下的黑眸逐漸恢復,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慶幸沒讓他看出了端倪。「倘若真那麼擔憂她嫁進修府,何不乾脆帶著她一道走?況且你師父對底下的弟子向來刻薄得教人咋舌,何不趁著此時脫離師門,逃到一個她永遠都不找不到的地方去?再也不用過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也不需要在無愁面前守緊口風,讓自己的行蹤成謎。」
他在勸說他哩!哼,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視為情敵之人,有朝一日他卻要雙手奉上割捨不下的心上人。是造化弄人,世事無常……
世無常聽得專注,卻驀然大笑:「一念,我倒覺得你成了個說書的,七拼八湊地湊成個故事,把我說得彷若是個讓師父荼毒至深的徒弟。若是讓師父聽見,饒是你她也不會放過。」
「哼,她養你們這群沒爹沒娘的孤兒,為的不就是如此?」這事全是從爹那兒得知的,所幸她雖在太子麾下卻無加害姊姊之意。
「是師父救了咱們這群沒爹娘的孩子,即使要我奉上項上人頭,我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他是忠實得即使知道師父有意疏離他和無愁也不敢有二話,完全遵照師父的旨意。
「愚蠢!」他微惱地吼道。「當年要你到修府來,你就是不肯,否則現下至少也可以當個護院長,總好過像顆棋子一般任人左右。」
「這是我的命。」睨著他微惱的模樣,世無常反倒笑開了嘴。「無愁那蠻丫頭就交給你了,好生對待她。」
「哼,我待她不好也是她的命。」
也只能怪老天捉弄,一個是他極想納入懷裡的女人,一個是他視為兄長的男人,然而因為他用滿身的榮華富貴梗在其中,造就了今日的難堪。
倘若今兒個他的舊疾已癒,他會同他公平追求無愁的歡心;但是只怕即使他無舊疾在身,他亦不會同他競爭。
他的奴性讓衣大娘調教得極深,不是一時一刻能改變得了的。
更惱的是,即使他想成全他,他亦不願意。這懸在心中的情愫,是他花費了多大的氣力才勸自己放下的,可他卻不領情。
「你不可能待她差的。」世無常笑得很賊。
「有名無實的分房夫妻,能算得上好嗎?」見他愈是泰然,燒燙在胸口的火便愈盛。
原本正往外走的世無常突地一愣,回頭瞟了他一眼。「那麼,我便再也不回無憂閣了。」話落,隨即消失在他的眼前。
修一念傻愣地睇著他離去的身影,不禁氣惱自己總是如此。他想說的真心話總是開不了口,然而傷人的話卻是一洩千里;他只是以為讓無愁跟著無常會比較好,只是以為自己根本保護不了她,所以才逼得自己放手。
一念放下,萬般自在,然他放下了,心為何會如此疼痛?
第7章(1)
那個混帳居然親她!嗚,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更令人感到痛苦的是,她居然還得說服自己將這件事給忘了,然後抬起她奔波許久,疲憊不已的雙腿在偌大的修府尋找他的蹤跡。
可惡,他是在和她玩官兵捉強盜嗎?
衣無愁怒然瞪著空無一人的後院,再也想不到他到底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躲藏;更想不到已經二更天了,他沒躺在炕上休息,會是到哪裡去了。
雖說已經初春,可是夜深露冷,他的身子又不是極佳,到時候要是又染上風寒,該如何是好?
真是,都那麼大的人了,還要別人為他擔憂。
她自掌燈時候找到現下,卻連個影子都沒瞧見,使她不禁開始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待在府裡,更加懷疑他根本是在躲她。
但為什麼?沒有理由他要躲她的,是不?
照道理說,應該是她躲他,而不是他躲她,因為今兒個早上他對她做了非常唐突的事,直到現下,她還耿耿於懷哩。
倘若不是娘交代她要多關照他的身體,得想辦法為他添幾個孩子,她才不想理他那個下流的人。
唉,她累了……
把燈籠擱在一旁,她在樺樹林裡席地坐下,不解他為何沒待在書房;若真想同她玩遊戲也得先知會她一聲,也總得給她一個期限吧,不能老是避不見面啊!
難怪修府上下沒半個人把她當主子看待。
唉,倘若他真不想娶她便罷,打一開始他就不該答應娘,何必等娶過門之後卻避不見面?
她又不是非他不可,也不是非要找到他不可,只是今兒個早上他的氣色依舊不佳,才想要多關心他一些;豈知他居然在修府裡消失了,連他的貼身護衛大白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死修一念,你到底是死到哪裡去了?」她總算遏制不住地咆哮一聲。
她又餓又累,又困得要死,算算這時候,她也早該睡熟了,怎麼還會在這裡東跑西晃,像個傻子一般地找個今兒個早上才輕薄她的男人?
若不是念在他的身子骨不佳,她絕對會給他幾拳!
太可惡了,她真的很累……
「三更半夜的,你在那兒鬼吼些什麼?」不慍不火的低嗄嗓音帶著一抹不悅,就從她的腦門上頭傳來。
衣無愁先是一愣,隨即抬眼瞪著樹屋裡頭那雙幽黑沉亮的魅眸。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提起燈籠,不費吹灰之力地躍進樹屋。
裡頭擺設依舊,只是多了件薄氈和幾本散落的帳冊。
「我才想問你這時候怎麼會在這裡,還在樹下鬼吼。」他慵懶地斜倚在鋪著薄氈的矮几上頭。
「我是因為找不到你才會找到這兒來的,但我作夢也想不到你居然會待在樹屋裡頭,虧我從掌燈時分找到現下,又渴又累又困的。」她疲憊地在他面前盤腿坐下,沒意識到自個兒的語氣有著濃濃的撒嬌氣息。
以為自那一次摔下樹之後,他便再也不靠近樹屋了,豈料他居然躲在樹屋裡。
「你找我做什麼?」燈籠的火暈黃了他慘白的俊臉,映出了蘊藏在魅眸中的光痕。「這麼晚來找我,是想要我吻你,以接續今早未完之事?」
她也太會找了,居然可以找到這個地方來,看來他得換個地方。
「你、你這個下流胚子,你在胡說什麼?」她輕輕一躍,神乎奇技地退到樹屋狹小空間的一隅。「我來找你是有話想告訴你,因為你今兒個早上輕薄了我,所以我才忘了說。」
俏顏紅透似火,水眸還羞似怯,胸口更是怦然跳個不停,讓她以為自己快要失魂了。
「那能算是輕薄嗎?你是我的妻子,我吻你算是輕薄?」他歛眼低笑著,眸中有著濃濃的自嘲。「難道你不知道夫妻之間都是這個樣子的嗎?吻你算是輕薄,將來要是裸裎相見,你不就要把我押進官府了?」
既然不打算讓他親近,她就更不應該在這時分闖到他的身邊。
他可不想因為一時的私慾強佔了她,畢竟等無常自宮中返回時,他還得把她完好地送回他的手中;但倘若無常回來得遲,而他的身體又受不了時間的折磨,要他拿她怎麼辦呢?
這個傻丫頭,壓根兒不懂他有多麼擔心她。
「我就是要同你商量這件事。」她在角落坐下,雙手絞扭著披在肩上的帔帛。「橫豎咱們不需袒裎相見便可以有娃娃,所以只要你別再到處亂跑,夜裡便到我房裡歇著,很快地我就可以幫你生一堆胖娃娃了。」
如此一來,她就不用想破頭地阻止他想趁夜進她的房,更可以完成娘所托付的工作,豈不是一舉兩得?
她的算盤打得很精細,然而卻不知道一開始便打錯了。
「生一堆胖娃娃?」修一念一愣,倏地抬起魅眸。
是她說得太快了讓他沒聽仔細,還是她根本沒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