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兩?確實,這塊玉珮倘若當個一百兩,一點也不算過分。但是……蘇州城裡的當鋪何其多,他為何不去別家,偏是走進這家?其中定是有鬼;換言之,自個兒可以吃定他。
「你識不識貨啊?」那位公子的雙眼快要噴出火來,咆哮著搶回玉珮。「這塊玉珮是我家的傳家之寶,是我的曾曾曾祖父在朝為宮時,皇上卻賜的西域貢品,你居然說它只值二十兩?你坑我啊?」
朱夭若不慍不火地朗聲道:「公子,你該要知曉,一樣物品落入當鋪裡,能夠折個七八成已屬不錯。」
原來是已沒落的官家子弟啊……哼,他就是坑他,如何?
「你最少也該估個七八十兩吧?」混蛋!
「可……玉珮上頭是有瑕疵的。」朱夭若指著他手中的玉珮。
「瑕疵?」他半信半疑地睇著朱夭若,再睇向手中的玉珮,驀地再瞪向他。
「你想耍我啊?以為我不識貨?」
「不。」朱夭若繞到他身旁,拉開他緊握著玉珮的手,指著上頭一條貫通到底的青綠色紋路,「西域玉向來通體瑩白如羊脂,但這上頭居然多了一條礙眼的青綠色細紋,分明是瑕疵品。」
「這……」
見他有幾分猶豫不決,朱夭若隨即又道:「為何我說能給二十兩就已算是做善事,原因就出在這兒,倘若爺兒拿到其它當鋪,絕對估不到這般好的價錢。」
那人略微思忖了下才道:「我不要銀票。」
「這有什麼問題。」
朱夭若笑得黑眸微瞇,待那位公子簽下當票,他便立即點數二十兩交給他。
將他打發走,朱夭若隨即從一旁的架上取下一隻錦囊,方要將玉珮收起時,卻聽到後頭傳來慵懶的笑聲--
「奸商。」
第五章
朱夭若回頭探去,只見范江拿了顆棗子,邊吃邊走到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無奸不成商,倘若我不從中多賺取利益,怎麼讓這家鋪子繼續經營下去?」他想了想,將玉珮交給她,教她瞧瞧這塊別緻的玉珮。
「給我這個作啥?這有什麼好看的?」她隨意地看看玉珮,接著不以為意地將之丟回他的手裡。「你要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就算你自行改了當票、賬本,我也不會認為你私吞鋪子裡的銀兩。」
方纔從頭到尾,她都瞧得一清二楚,壓根兒不需要再確認一遍。
「我對小姐忠心耿耿,豈會中飽私囊?」聞言,他不禁微擰起濃眉,卻不敢瞪她。
「就算你要中飽私囊,我也不介意。」她又啃了口甜棗子。
說真格的,當初買下他可真是再值得不過了;從府裡到當鋪的差事、從灑掃庭院到替當鋪賺錢,他沒什麼做不了的,萬事皆替她處理得宜,不勞她費心……小小一塊玉珮,當是賞賜他的也不為過。
畢竟他可是不收薪俸的,這五年裡就拿了當年典當的十兩……真是個傻子!居然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
天底下,要上哪兒去尋這般正直得有些憨傻的男人?
「我很介意。」他抿緊唇。
難道在她的心裡,他真是那般下流之人?
他不敢說自個兒付出極多,但他盡心又盡力了,一心只想著要如何伺候她、如何幫她打理一切她不想管的瑣事;就算她老愛上街尋找美少年,他也二話不說地陪在一旁。
如今她倒是懷疑起他的忠心了?
范江挑眉睇他一眼,不禁低歎一口氣。「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你犯得著這般認真?」這種固執如驢子般的性子,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改?
「小姐,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說的。」就算知道她的性子隨意極了,但她方才說出口的話就像一把刀,經由耳朵扎進心裡,還是會數人疼得難受。
「是是是,算我說錯話了,成不成?」她將甜棗核往旁邊一丟,拍了拍他的肩,不忘揉揉他的發。「你知道我是無心之過,倘若真是傷著你了,本小姐在這兒同你說一聲抱歉,你就別在意了,好嗎?」
「把我當娃兒哄啊?」他羞赧地往旁邊退了一步,低聲喃語。
啐!別忘了他們歲數一樣,若是論起月份,他還大她兩個月呢……當年把自個兒典當給她時,確實是比她還矮些,可今兒個已經不同了,他高壯得教她嫌惡……
「哎呀,不會真是同我拗起性子了吧?」她眨了眨瀲灩的大眼。
唷!識得他五年,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她面前展露真性情哩!只因為她一句無心的話?
「我可不敢,我又不是那個渾小子。」他哂笑道。
他是濃眉大眼,可惜並不是眉清目秀,人不了小姐的眼,自然得不到她的疼愛;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曉自個兒該怎麼做才對。
只是一想到那個渾小子對他頤指氣使,他便有一肚子氣。
「容婧究竟是哪裡得罪你了?」她不禁想笑。
「說是得罪……顯得我踰矩了,但真的不是我要說他,那個渾小子壓根兒不像男人,活像個刁蠻任性的千金大小姐!」一說到他,朱夭若便壓不下這把在他胸口燒上多時的怒火。
倘若不是小姐瞧上他了,自個兒肯定不會那般輕易地放過他,非得對他飽以老拳不可!
朱夭若咬牙瞇眼,心想倘若自個兒能夠隨意處置那個小白臉,他便要狠狠地凌虐他……突地聽到身旁響起狂笑聲,他疑惑地抬眼瞅去,見她笑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他不禁嘴角抽搐。
「小姐?」他說了笑話不成?
范江笑得趴在案桌上,笑得說不出話來,小手胡亂揮舞著。
朱夭若索性坐下,單手撐在案上,凝睇著她;見著她隨意綰起的髮髻,幾緇髮絲滑落在如雪的頸項前。順著雪白頸項看至微敞的襟口,依稀可見她若隱若現的春光,教他的心莫名地縮緊,彷彿教人狠狠掐住,漏跳了數拍,而後狂亂地跳動起來。
知道自個兒踰矩了,儘管不齒自個兒的行徑,但他依舊收不回目光,抓不回好似脫韁野馬的心緒。
初見她時,他便覺得她美,卻不曾見她在身上佩戴什麼飾品,就連發上也不曾插上珠花、簪子,只是一身簡素的衣裳,卻難掩她麗質天生的美。
她不只美在皮相,小姐瀟灑的舉止和隨心所欲的性子更是迷人,但這可不包括她驚世駭俗的行徑。
儘管一開始便知曉她有此惡習,但他只當作那是主子的雅癖,壓根兒不關他的事,可不知怎地,從兩年前開始,他愈來愈受不了她的放浪形骸……尤其是這幾日,她居然那般疼寵那個渾小子……
「夭若,你在瞧哪兒?」
甜柔的嗓音傳來,發覺自個兒貪看的春光教她給不著痕跡地遮掩住,他不由得羞紅了臉,連忙側過臉去。
「我沒事。」他心虛地應道。
小姐肯定發覺到他下流的目光了……方才不是還笑得挺忘我的嗎?怎麼一下子就回過神了?
「真的沒事?」她側眼睇著他,卻見他在閃避自個兒的目光。
嘖!真不是她要嫌棄他,他真是一年比一年還要古怪。
「我……」發覺她凌厲的目光定在自個兒臉上,他的臉更加發燙,囁嚅得說不出話來。
「江兒姐,妳不是說要來探探而已?怎麼待得這麼久?」
聽見容婧尖細的嗓音,他惱火地探去,驚見容婧摟著范江,還拖著她站起身,他不由得握緊雙拳。
「你!」太放肆了,他居然……
「江兒姐,快些!濤兒和洋兒姐正在等著妳呢。」
容婧壓根兒不理他兇惡的目光,硬拖著范江往廳堂後頭的穿廊定,臨走之前不忘回頭笑睇著他,微笑中帶著惡意的挑釁意味。
怎樣?當她是男人?
成!她就如他的願,當個男人吧!最好能氣得他哇哇大叫,哼!
朱夭若難以置信地睇著二人,就見主子隨意搖搖手,壓根兒不覺得有何不妥。
渾小子,爬上天了不成?
狐假虎威!以為跟在主子身邊,他就得臣服於他嗎?
錯了!別想叫他伺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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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百般不願,朱夭若還是無法違逆主子的命令。
「小姐,浴池裡的水已經注滿了。」儘管心不甘情不願,朱夭若還是得照著主子的命令行事。
譬如說,替那渾小子燒了好幾桶的熱水注入浴池,再挑幾回井水注入。
混蛋!不過是要沐浴,哪裡需要這般大費周章?是男人就到井邊舀幾桶水潑一潑不就得了?
居然要泡澡……這裡可是三位小姐沐浴的地方啊!
不過不打緊,他在浴池裡注入的熱水不多,在這種天候裡泡起來……是男人會覺得涼爽,但女人就會哇哇大叫。
「真是對不住,人手不足,還要你做這種雜事。」打發容婧進浴房沐浴後,范江坐在浴房外的涼亭裡,朝朱夭若招招手,要他到涼亭裡歇一會兒。
「這是我該做的。」他坐到她身旁,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