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以為這兒是哪裡?
這兒是京城,而他是個山賊耶!他跑到這兒來……
不成!他非同爹說說不可,要不教他這麼一攪和,洋兒會恨死她的。
然而她方要走,後頭偏是有人拉著她的袖子,教她有些惱火。
「幹嘛啊?」她回頭就是一聲怒咆。
管他的!橫豎整條街的人都跑光了,她的行徑再囂張、再無禮,也不會有人瞧見,她根本不需要扮端莊。
然而……
「妳是這家當鋪的老闆?」
拉她的人竟不是她不知死活的兒時玩伴,那兩個專門壞事的渾球早不知道閃到哪兒去了,眼前就只剩下一個又乾又扁、又黑又瘦的小男娃……呃,說他是男娃可能有點傷人,就說他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好了。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連忙收斂怒氣,柔聲問道。
怪了!她以往跑下山,老是在晉南一帶晃著,覺得那兒的男孩挺漂亮的,便以為京城的少年會更加標緻才是,怎麼會頭一個見著的便像是個……乞兒?
「今兒個做生意嗎?」男孩又問。
「當然!今兒個開張,倘若你要典當,你就是……」話說到一半,她忍不住地打量起他。
說他像乞兒,自然不只是因為他瞧起來就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樣,而是因為他那身滿是補丁的衣衫,還有不著鞋的腳……他該不會真是要上門典當吧?他身上不像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典當。
不過他頸項上頭似乎有條金鏈子,那條鏈子應該還值幾個錢吧。
「我要典當。」他義無反顧地道,一雙大眼直瞅著她。
「成!就當你頸上的那條鏈子吧。」因為他是頭一個客人,她可以好心地算他一兩銀子。「你同我進來吧,咱們唯一不二當鋪童叟無欺,別以為你年紀小,我定會坑你,那條鏈子……我可以多算你一些。」
揭開當鋪布簾,她在踏進當鋪之前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她爹兩眼。
「不,我沒打算典當鏈子。」他一踏進當鋪,便見她走進櫃檯,當鋪裡頭沒有鐵架,兩人就隔著櫃檯相望。
「不然呢?」聽他這麼一說,她微蹙起眉。
難不成除了那條鏈子,他身上還有其它值錢的東西?可……她瞧不出來啊。
「我。」他突地道。
「嗄?」她不禁苦笑。「這兒是當鋪,可不是要買奴僕的大宅,倘若你想把自個兒給賣了,你得找個富貴人家賣身為奴。」
得了!有值錢的東西不當,反倒要當了自個兒?他該不會是腦袋瓜子有問題吧?那條鏈子該不會是偷來的,當不得?
「不成,城裡只興賣終生契,但我只想要賣個合理的價錢。」
「嗄?」這是什麼意思?「你打算要當多少銀子?」
「十兩。」他舉起兩隻手,手瞧起來很髒。
「你要做什麼用的?」
「我要葬我娘。」他淡聲道,大而深邃的眸子直瞅著她,閃也不閃。
「為何不當了你頸間的鏈子?」他瞧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倘若真是這樣的原因,她可以看在他是頭一個客人的份上,鏈子以十兩買下也不打緊。
「不成,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鏈子,我不能典當。」
聞言,她不由得微挑起眉。「你告訴我,你要當幾年?」算了、算了,就當她替老爹和大哥積點陰德吧,畢竟這家當鋪是拿老爹和大哥搶來的不義之財開的,她買下他,就當是做善事。
「一兩一年,十兩十年。」男孩義無反顧地道。
「成。」她點了點頭,拿起筆在當票上洋洋灑灑地寫下幾個字,隨即對他招了招手。「你在這兒寫下你的大名……你識字嗎?」
「識得一些。」他接過筆,有些笨拙地寫著。
范江睇著他緩緩寫出的名字,不由得微蹙起眉,好笑地道:「你姓朱?這可是國姓呢。」倘若他真是姓朱的話,豈會有這般不堪的際遇?
「倘若老闆不喜歡,就叫我夭若吧。」他將筆遞給她,額頭已經布上一層薄汗,然而這般靠近的距離,教他黝黑的臉不由得泛起紅暈。
「朱夭若……我以後就叫你夭若吧!夭若,從今兒個起你就當我的隨從,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就稱我一聲大小姐吧,後頭還有二小姐、三小姐……十年一到我便還你自由,然而十年後……你今兒個幾歲?」
「十八。」他將當票推給她。
「十八?」唬她的吧……這模樣哪裡像是十八歲?說他十五、六歲,已經算是相當抬舉他了;說穿了,他瞧起來不過只有十三、四歲……
罷了、罷了,當票都寫了,還能怎麼著?
橫豎,當鋪總算是開張了。
第一章
蘇州
正值盛夏,蘇州城裡的老百姓幾乎都聚集在湖邊,儘管沒錢搭畫舫、小舟,但就待在湖畔,玩玩水、瞧瞧風景倒也是一大樂事,總覺得涼快了不少。只是瞧著湖面成排成列的畫舫,直教一干百姓不禁既羨慕又嫉妒。
陽光灑落在微激起浪花的湖面,粼粼生光,美麗的畫舫滑過,激散出陣陣湖光,更是瀲灩逼人。
畫舫上頭不斷地傳出笑鬧聲和絲竹聲,可以想見裡頭是怎生的光景。
只見一艘船身漆上朱紅色,雕刻各式祥獸的畫舫,上頭插著各色旗幟,瞧起來富貴逼人,然而真正教湖畔百姓瞪大眼的,則是畫舫上頭的人。
就見一位姑娘一身華服地坐在畫舫的棚子底下,四五個漢子隨侍在旁。
多麼地驚世駭俗……
能夠穿上一身華服,顯示這位姑娘出身不俗,肯定是個大家閨秀;一位大家閨秀乘舫出遊,倒也不怎麼稀奇,稀奇的是,她身旁居然帶著數字漢子,如此明目張膽……
實際上,投以驚詫目光的人不只是在湖畔,更有些是來自湖面上的其它畫舫。
「夭若,你瞧,那兒有個束髮少年郎。」
坐在精美畫舫上的美人趴在船邊,纖指不斷指向約有十個船身外的某艘畫舫。
「小姐……」
一抹頎長的身影站在一步之外,神情戒備、濃眉微攏,隨時準備衝上前去將她拉下,彷若對她的行徑有些不滿。
「夭若,你瞧見了沒有?」范江壓根兒不覺得危險,回頭睇了他一眼,纖指沒打算要收回。「夭若,江南真是好是不?瞧,景色如畫醉人,如此繁盛、榮華……決定搬來蘇州,可真是再好不過的決定,是不?」
「可不是?」朱夭若似笑非笑地回答。「然而,我相信最教小姐開心的定是江南的漂亮少年。」
范江回頭睇著他,漂亮的杏眸微微瞇起。「知我者,夭若也。」
朱夭若的唇角抽搐著,硬是挑不起笑意。
如此驚世駭俗的姑娘家真是不多見,儘管她的年歲已經不再年輕,然而……這無關年歲。
如此明目張膽地欣賞著江南美少年,幾乎已經到了欲將之收為入幕之賓的地步,倘若不是相隔著十數艘船,他真擔心她會不顧一切地往前飛撲,直接擄人回府。
唉!八成是山賊出身,缺乏禮教,才會教她醉心於欣賞美少年。
初識得她時,總認為富家千金的作為原本便較為古怪,可相處一段時日下來,他才發覺她同時下的姑娘家大為不同。
在畫舫上頭已是相當收斂了,若是回到營生的當鋪裡,狀況便不堪想像。
「夭若,你瞧,那少年濃眉大眼、唇紅齒白、身形纖細,煞是迷人哪;同京城高頭大馬的少年郎相比,江南果真是個好地方,竟能生養出如此標緻的美少年,個個貌美如姑娘家,卻不失英氣,果真是一絕啊!」儘管夭若不答話,可她壓根兒不以為意,逕自發表感想,還不忘讚賞一番;一雙勾魂的桃花眼逕自瞟向遠方,彷若正在欣賞一幅極美的畫一般。
朱夭若守在一旁,無語問蒼天,乏力地輕歎。
聽聽,這是一個黃花大閨女該說的話嗎?
儘管她的年歲已大,但終究尚未出閣,說這番話,聽在他心裡……就是難過。
都怪那個混蛋,無端端地同她說,江南男子多嬌弱,秀色如畫,更勝一般姑娘;她心念一動,立即從京城搬遷至蘇州,就連京城的鋪子都給收了,一併帶下蘇州,表示她不會再回京城,只因江南多的是美少年。
嘖……下回再碰見那個混蛋,非給他一頓拳頭吃不可。
無端端地同她說這些作啥?一個姑娘家貪戀美少年,這是何等傷風敗俗之事,那傢伙不但不阻止,還煽風點火……
到底知不知道她今兒個已有多大歲數?
一般姑娘家在她這個年紀,大抵都已經兒女成群了,然而她卻沒將半點心思放在終身大事上頭,只曉得哪兒有美少年便往哪兒鑽。
會不會再過十年、二十年,她依舊在江南一代尋找著美少年?
真不敢想像那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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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若,你瞧那頭!」
耳邊傳來範江的呼喚聲,身為隨從的他,不得不收回有些放肆的心念,抬眼朝她所指之處探去,不由得微瞇起大眼。